《白雪女王》寰音

10、夜至节的失落华尔兹

　　慕斯美尔的白日一日比一日短，太阳在天上似昙花一现般，每天只稍稍露脸，凯伊还未来得及抓住几缕阳光，它却又匆匆忙忙地沉下了地平线。
　　很快，长达整整三个月的极夜就要到来了。
　　这年的十一月七日，中午刚过，天色已经立马阴沉了下来。凯伊手执冰剑瘫坐在雪地上，失望地看了一眼天际。眼前比自己高三个头的雪人又怒气冲冲地朝他杀来，凯伊敏捷地翻了一个身，躲过了它的剑锋。但是他知道，这样躲下去并不是办法，自己的体力正在不停地下降，而雪人却时时刻刻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凯伊喃喃道，极其不情愿地一跃而起，举起剑向雪人刺去。力大无穷的雪人挥剑一挡，凯伊几乎招架不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幸好打完今天又可以玩两天了。”想到此，凯伊很快又摆好了攻击的架势。
　　沉沉的夜色里，绚丽的北极光正在空中不断地变换着颜色。凯伊继续在雪地上与雪人拼着命，突然，雪人竟活生生在自己眼前化成了一堆雪末。
　　凯伊正百思不得其解，抬起眼睛，发现尤拉莉亚女王就站在自己正前方。她的右手依然举在胸前没有放下，很显然，是她自己用法力把这个雪人击倒的。
　　“凯伊，”女王开口道，“今天是夜至节，就练到此为止吧。”说罢，向他伸出手来。凯伊急忙上去握住那只纤白的玉手。女王的手虽然冰凉，却每次都让握着的凯伊脸红心跳。女王便把凯伊牵着走回冰宫。
　　“夜至节是什么？”凯伊一头雾水地问女王，“冬天的节日，我知道万圣节、冥节、圣露西亚节、圣诞节……唯独没听说过夜至节。”
　　女王答道，“这是我自己定的节日。过了今天，慕斯美尔三个月之内都见不到阳光了。”
　　“自己定的，”凯伊笑了，有一瞬间，他觉得女王好可爱。“那这个节日，可以叫尤拉莉亚节。”
　　女王呵呵一笑，“算了，整个世界也只有我自己在过这个节。”
　　“以后就叫尤拉莉亚节吧！”凯伊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女王不置可否，淡淡道，“你喜欢就这么叫吧。”
　　话说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冰宫，许多雪人和冰女正忙着用大小不一的雪花装饰宫殿，把女王的整个世界打点得如同童话一般。它们见到女王走进来，并没有停下手上的任何工作鞠个躬或行个礼，一脸麻木的神情。这是一群只会工作而没有思想的木偶人，专门服侍冰宫的主人。凯伊曾在无聊至极之时尝试与一个冰女聊天，但是她什么都听不懂，当然更不会回复。她的双眼永远无神而呆滞。
　　凯伊想不明白，尤拉莉亚女王怎么会耐得住在冰宫生活的寂寞，就他自己而言，他已经感到十分厌倦了。
　　宴厅里，来回奔忙的雪人们已经布置好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北极圈的食物向来极其单调，这十几天以来，凯伊在女王的冰宫里吃遍了三文鱼、鳕鱼、鳗鱼、扇贝等各种海鲜，虽然菜式每天都变着花样地上，但是也不免让凯伊感到厌烦。
　　而这次，餐桌上竟然除了各色北冰洋的海产外还摆了一只大大的烤鸡、一份煎鹅肝、一张又宽又薄的鸡蛋薄饼、一盘鱼汤和一篮子松松软软的黄油面包！凯伊顿时感到胃口大开，恨不得马上就扑上去大吃大喝。他一脸惊喜地转向女王，赞叹道，“今天的菜肴真是太棒了！”
　　女王说，“这是法兰西的美食。你要是喜欢，以后也可以每天都吃上。”
　　法兰西？凯伊听到这个国家，内心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但是奇怪，他可以想起世界上好多个国家，却唯独对法兰西印象全无。“法兰西是哪里？”他疑惑地问道。
　　“藏书阁里有很多世界各国的书，你有空可以去翻看一下。”尤拉莉亚淡淡地回答着凯伊的问题，仿佛法兰西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外国地名。
　　这时女王和凯伊已经在餐桌边坐了下来，雪人们机械地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葡萄酒。凯伊迫不及待地操动了刀叉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而女王只是不急不缓地切了几片三文鱼送入自己口中，看起来并无食欲。
　　吃着吃着，凯伊忽然心生一个大困惑，“女王陛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尤拉莉亚暗暗一怔。当然，她的表情依然一如既往地淡定。片刻后，她开口问道，“不喜欢这里吗？”
　　凯伊老老实实地回答，“练习剑术，好累。”
　　“你还没练多少天吧。”女王优雅地把酒杯送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小口。
　　凯伊问道，“而且冰宫好冷清，让我感觉好压抑。”
　　女王淡淡一笑，“这倒是真的。不过你慢慢会习惯的。”
　　凯伊失望地摇摇头，坦诚道，“我不想习惯这样的生活。习惯只是妥协，并不代表喜欢。”
　　女王依旧淡淡地笑着，“习惯了，就会好。”
　　凯伊又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女王微皱了一下眉头。“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清楚。日后再说。”
　　凯伊又鼓起勇气请求道，“那我以后不练习剑术了，行吗？”
　　女王的面容又恢复了冰冷。“不。”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凯伊的心情顿时又沉重了起来。他默默地低下头继续用餐，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坐在他身边的女王，依旧无比美艳，必定为天下无数男人所垂涎。但凯伊突然觉得此刻冷酷的她对自己一点吸引力也没有，甚至，他想，他就算离开她了，也不会感到丝毫不舍的。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用完了午餐。女王似乎一直还想发言，但是看见凯伊闷闷不乐的神情，又无从开口。而在午餐完毕之后，女王沉吟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凯伊，想跳华尔兹吗？”
　　凯伊一惊，抬起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女王。天啊！我听错了吗？他想，她邀请我跳舞？她邀请我跳舞？！
　　但面前的女王的嘴唇紧紧抿着，依然冷若冰霜，使凯伊完全无法想象一秒之前她竟然向自己提出跳舞的邀请。
　　而女王没等他回答，已经站了起来，转身要离开了。临走前她对凯伊说道，“那半小时后在主殿见。”说着，迈着款款的步伐离开了宴厅，留下惊呆的凯伊在原地。
　　这么说是真的了。
　　凯伊继续愣了半晌，忽然疯了一般冲去自己的寝宫，步伐过于急躁，使他几乎在冰砖铺成的光滑地面上摔了一跤。“半个小时，还有半个小时……”他喜不自禁地喃喃道，“不，现在已经过去几分钟了……糟糕！”
　　这些日子以来，负责缝纫的冰女们每天都为他送上几套衣服，早已把寝宫的衣柜填得满满当当，凯伊就手忙脚乱地开始翻箱倒柜挑起衣服来。但是现在又有两名冰女敲门进来了，她们手里捧着一套华丽的宴装。凯伊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二十分钟后，身着宴装的凯伊已经站在了巨大的冰镜前，满意地打量着自己。这套宴装以白色为主色，但是领口和袖口都缝制了两道金边，衬衫的质地非常硬挺、毫不拖沓，高腰的紧身长裤则完美地凸显了凯伊漂亮的腿部形状。一双漂亮的长筒靴紧紧地包到小腿根部，而最后穿上的直垂到地面的高翻领长外套则是这套宴服的重点。几串闪耀的钻石从肩部垂下，将近垂到腰际而又挽起在胸口前，三颗纯金的圆纽扣在衣襟旁闪闪发光，看起来固然奢华美艳，却也同时透露着一股高雅脱俗的气质。
　　英俊潇洒的凯伊就这样走向了主殿，他非常紧张，在极度寒冷的气温下掌心竟然冒出了汗。
　　主殿内正雪花飘飘，天花上悬吊着的巨型冰晶灯在一颗悬浮在空中的光源晶石的照射下折射出沧凉泛蓝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厅体。九尊高高的缪斯女神像千年如一日地以沉默的眼神俯视着整个殿堂，整个冰宫的气氛被她们深沉的凝望渲染得仿佛一个冰封已久的神话。
　　而盛装打扮的凯伊此刻终于走进了这个神话里，在那面巨大的冰湖面上，他看见伫立已久的尤拉莉亚女王。
　　凯伊顿时惊得停住了脚步，全身仿佛触电一般。
　　不，他没有看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从来没有！他相信以后也不会有了！
　　女王穿了一条冰蓝色的纱质长裙，单薄而光滑的美肩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额心垂着一颗泪珠状的蓝钻，颈上戴了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一头银发如月光倾泻般直垂到腰际，看起来玉洁冰清。虽然女王的装扮极简单，凯伊却觉得，这就是他见过最美的她。今夜的她看起来是多么冷艳、多么清灵，世界上绝不会有比她更美的女人！
　　尤拉莉亚就形单影只地站在冰湖中央，四周围无数美丽的雪花在她身边漂浮着，把冰宫装点成一个迷幻的唯美梦境。她回头望向凯伊，顿时也怔住了。他此刻也是那样的英俊，那样的迷人。但关键是……天啊！他多么像那个人！
　　“陛下，”凯伊缓缓地走向冰湖中心的绝世佳人。
　　“不要叫我陛下，”尤拉莉亚说道，“以后都不许再叫我陛下。你要叫我的名字。”她的声音竟然不再像往日那般冰冷。
　　而凯伊已经走到她面前，优雅地向她伸出手。女王始终深深地凝视着他冷金色的双眸，竟然没有注意到凯伊的手势。凯伊耐心地等待着，无比紧张的他呼吸却已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
　　猝不及防地，女王突然走上前来，捧住凯伊的脸，把自己软软的唇压上了他的。
　　一阵触电般的感觉霎时传遍了凯伊的身体。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直直望着眼前的女王，而双手则无所适从地垂到了身体的两侧。这……凯伊的心砰砰直跳，这竟是有可能的吗？！他顿时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狂喜涌上心头，此刻的凯伊兴奋得简直可以飞起来。
　　但女王的唇很快却已经离开了，她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凯伊，眸中转瞬即逝的柔情迅疾地转变为失望，而后忧伤，而后又是漠然。
　　她便放开了他的脸，后退了两步，道，“对不起。”
　　凯伊慌忙反应过来，说道，“这不要紧的。”
　　但是已经晚了。尤拉莉亚整个人又回复了以往的疏离形象。她淡淡地说道，“我刚才只是弄错了。”与此同时，骄傲的美丽头颅重新高高扬起，她突然毫不留情地宣布道，“今日的华尔兹，就算了吧。”
　　凯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很想挽回刚才那一刻的女王，但是他已经无从下手了。她的温柔竟消逝得比夜至节昙花一现的阳光还快。
　　而尤拉莉亚则已匆匆地转过了身，不容商量地迈步离开。很快，凯伊就成了冰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看着冰湖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今天的他看起来是多么英俊，多么迷人。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了。
　　凯伊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阴影包围了他，深深的绝望与落寞狠狠地袭上心头来。不，长达三个月的极夜就要来临了。他将看不到阳光。
　　他永远也看不到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