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中二少女（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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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北风一般刮过的哂笑都不能动摇她抱有王家人的骄傲，她笑得无懈可击：“朝珠婢子许是听差了，我并没说过这些，大家都知我天性鲁钝，能够被许配给晋王殿下，也不过是因为我叔祖母觉得我长相尚可，并没有什么才华。”
她在委婉地提醒他们，说到底，她仍是晋王未过门的媳妇，落她的面子太多，也是对晋王的不尊。
可惜晋王并不稀罕她和他的脸面，自从她称病快两个月后，他和她的梁子好像就已经结下了。或许从更早之前，他并不乐意与她结亲。
他终于开了金口：“多可惜，我还想着王家从没办过诗会，方才又见你在湖对岸沉思良久，以为有了好句，特地听了朝珠的话过来，没想到……哎！”他虽然笑得拂过杨柳的春风般和煦，却骗不过别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不对盘，作为未婚夫妻，并不像是很合得来的样子。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再怎么对他无所寄望，她也不该把关系搞僵，直接再说之前的说辞，恐怕会惹恼眼前的这位晋王。
说实在的，外间对晋王的风评都是“兄友弟恭，孝心感人”之类，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就她所接触来看，他着实有些善变，仙匣记载的她的结局里，他也的确做过许多反复无常的事。
她顿了顿，道：“晋王陛下，有一首诗，并非我自作，但是刚刚那首诗却一直浮现在我眼前。不知道晋王陛下和诸位是否愿意听我诵出来。”
上官庭芝闻言心想，管你是何等的诗词，我也能给你挑出些不是来。他和晋王本就是莫逆之交，见晋王自定亲之后就不怎么乐呵，他又是少年人心性，打定主意要给晋王出这口恶气。
才这么想，就听到王元华吟出了第一句：“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他觉得耳熟不已，但又没想起到底是哪里听过的。也好，至少待会他会立刻指责望族王家的嫡长女竟会公然剽窃，不过要等他再往下听，或许能想起来，到底是哪一首。
她慢慢站起身来：“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上官庭芝的面色微微一变，好像他有些想起，又有些不太确定这首诗的原作者。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边背诵，她边拍去身上的落花，姿态闲适，根本不把李治那灼灼的眼神放在心上，尽管他的眼神快要化作暴烈的火舌，整个地吞噬她。
“够了！”李治低沉又有些粗哑的嗓音传来，他刚刚经过每个少年都要度过的变声期，但是奇特的是，混合了这些特质的音色听起来很是入耳，听者往往会忽视他隐藏在这悦耳嗓音下的真实情绪。
比如说，愤怒，比如说，克制，又比如说，不得不克制这种愤怒而带来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可惜王元华却很好地听到了这些情绪。感谢她叔祖母对她从小到大的呵护，她对于这些上位者的细微情绪，仿佛天生带了辨识器。
这时上官庭芝啪地一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福至心灵：“我想起来了！这首诗叫做——”
他又猛拍了一下头：“叫什么来着？”
“《春游曲》。”李治好像十分熟悉这首诗，但是这三个字却像从牙缝里一个个蹦出来的，有些生硬。
这下子上官庭芝也跟着开了口，一边还小心翼翼地瞄着晋王的脸色：“这不是文德皇后的诗作么？”
王元华看着李治由青转白，由白变红，最后归于一派淡然的脸色，心中暗暗好笑。她不过反将他一军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很多时候，他都是温和的，或者说，这种温和是他的保护色。
可是今天他好像迫不及待地撕开这层保护色，要叫她下不来台，好像要出口什么恶气。至于为什么，她也没时间去探究，否则她或许会用比较好的手法来回应，而不是直接搬出他亡母的诗作来压他。
她不去过问李治，而是缓缓看向上官庭芝：“你们在以文会友的时候，我想的是这样的一首诗，这首诗的女子可真是自信，纵使夫君坐拥后宫，却依然可以这么悠然自得地赏春，这么地妖娆风流，我可真是心生向往。你说这首诗好不好？”
上官庭芝被她说的直点头，他还能说什么？挑已故长孙皇后的刺？他也没这个资格……
“晋王陛下，你觉得好不好？”
“够了，王元娘。以后莫再纵容你的婢女，否则可不会像今天这样蒙混过关。”
李治不再微笑，难得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不管怎么样，群芳宴并没有结束，而王元华勉强撑到了宴会的结束，期间也和一些大家闺秀们交流了诗作，不过都是她平时自己做的歪诗，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句子。本来就是诗文交流会，若真是一首诗不做，反而不好。刚才她也是被逼得急了，又不知道为什么，既不肯用《全唐诗》里的好诗，又不肯自己胡乱作一篇应景，反而被她狗急跳墙，想出个主意来。
为什么李治听到那首《春游曲》就生气离去，这其中还是有故事的。
而这个故事是她偷听来的，从叔祖母那里。
她的叔祖母李伯玉是皇家辈分较高的一个，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的一清二楚，据她所说长孙皇后做这首诗的时候，其实并不太得宠。那时候也是秉承的父母之命嫁给的大家，初期两人脾气并不相投，但是长孙皇后也没什么抑郁之色，倒是想得开，做了这首诗，意思是本来我也听风流美丽的一个可人，好比是春景一般，你不来赏，自然有人来赏。奇怪的是，这首诗做完了以后，大家反而对她上了心，就这么夫妻情深了起来。
说起来那时候长孙皇后还未封后，求去再嫁倒也不是不可以，诗里隐约也有这样的意思。
她跟李治读这首诗的意思很简单，你要不要乐意，我也可以学你妈，跟你爸和离啊。不过你既是个大孝子，这桩婚事你老爹又满意。你真的敢让我提出毁亲吗？
哎，明明曾经仰慕过他，心系于他，但是自从这些粉色幻梦都破灭了之后，她如今不但没了心头的一丝隐痛，威胁起他来反而毫不手软。
谁让他对将来的自己干了这么缺德的事？谁让他和那武媚好上？那可是他爹的才人，他竟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她从前到底是看上了他哪里啊？
当她把自己的这段心路历程删删减减，大致上告诉朝珠的时候，她可以看见她那嘴快张成炊饼大了。
“小姐，你在胡说些什么，那天晋王来探病时，你不是还兴奋了大半夜，很久才睡着么……”朝珠自然是不信的。
元华也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在学习仙匣吧。这是她的小秘密，她并不愿和朝珠分享，即使朝珠从小服侍她。
“反正我现在就是对他没感觉，那天群芳宴过了之后就更讨厌起他来。”她摊开了个底朝天，“以后别再去丢人现眼了。”
朝珠傻眼：“可，你俩是未婚夫妻呢。”
她也沉吟了很久没说话，心情再一次低落了下去。
是啊，再怎么对他心死，还是得遵皇命嫁过去。仙匣啊仙匣，你为何不早来一些时候？
她指点了几支钗环，让朝珠帮她插进乌黑的发髻里，含混道：“我再求求叔祖母，看看事情是否有转机。”
朝珠也是附和着她：“那是当然，老夫人是最疼你的了，三小姐，七小姐，可是嫡亲的孙女，都比不上小姐你。”
待她穿了一身月白镶靛蓝的宝相缠枝花的缂丝衣裙去请安的时候，她注意到叔祖母的眼睛没有向她的方向看来。平时她穿得素淡些，她总会给她几句如何配色如何穿衣的心得，今次却对她不闻不问。元华不禁心中一跳，又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自己家的几个堂姐妹，还有自己的几个庶妹，看似笑语盈盈，却都避免和她的眼神接触，暗道不好。
还来不及反应，叔祖母脸色一板，质问她是否有事要如实相告。她只愣了一息，就被叔祖母一吓，不禁抖了起来。
“这些是你生病时候医令给开的药方，我后来去内院的药房里查过，你去药房里取的，和药方上很是有出入。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不苟言笑，不时地咳嗽两声，好像气急攻心的模样。
这件事是朝珠去干的，她怕自己装病再吃药方上的药对身子不好，就换成一些看起来差不多但药性南辕北辙的药，也不是很多，没想到又留下了把柄，好端端的，怎么就作兴查药了？
她扫了一眼这一屋子的姐妹，心里冷笑了一声。当时说将她许配给晋王时，这些人暗地里可是都喜欢坏了，毕竟她们都心心念念地嫁给五姓七望，见不得她挡了道。现在又见到晋王对她很不喜欢，真的要墙倒众人推吗？本来她的这门婚事，在王家的众位小姐里面，已经算是不上不下了。可真是……
王家的确是望族，她的姐妹也不会各个都是这种人，却保不齐她们的爹娘有什么打算了。
元华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是，我病那一个月，装的时候可以说有二十多天吧。”也好，趁此机会，让想踩着她当晋王妃的人上，她正好避开这样的结局。对李治，她现在并不抱什么好感。
到时候推说她抱恙做不了王妃，再从王家选别的送过去也好。
她想是这么想，她的叔祖母只是轻轻说了句：“大娘着实有些调皮，那就罚她来我屋里抄《法华经》来收收心吧。”
果然有人反对，她的堂妹，也就是叔祖母的嫡亲孙女，王家的三小姐王敏便迫不及待开口：“祖母，这惩罚未免太轻了。”
果然是她起的头。元华心中一片烦恶，或许是叔祖母从小到大就对她呵护有加，王敏从小也就和她不对盘，但凡是她要的东西，她总会想要去抢夺。
她装病时王敏的确也来找过她问长问短，她并不耐烦就让朝珠送客了，只怕从那时起她就已经记在心上了。王家是个望族，族中子女的规矩都很多，她敢装病，就已经是对家族权威的一种挑战了。
看叔祖母的样子，她是铁了心要把她和晋王两人送作堆，才这么轻饶她的吧。
李伯玉轻轻瞥了眼王敏，王敏就住了口。
“惩罚也不轻，用清水抄写，什么时候抄出字迹来，什么时候才能回自己的屋子。”
王敏这才微笑起来，而王元华却暗道不好，她的仙匣，必须隔了十天半月就晒太阳的啊，她不在屋里，怎么偷偷摸摸给它晒太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中二少女（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