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海豚的夏天》孟时唯

3、PART4

　　PART3
　　如果有一条时间隧道，那么我一定在尽头已睡着。
　　世界上的一半和另一半，隔了有多远。
　　我已经离开很多年，记不清你的脸。
　　你是谁？我又是谁？

　　一凉又开始做梦了，关于海豚的梦。在梦里，湛蓝的海水里浮着梦一样的泡沫，一只可爱的白鳍豚向自己游来，向自己招招手，然后自己抓住它一头沉进了海水里。接着就醒来了。一连很长时间都做同样的梦。
　　英语课上，因为没睡好，一凉心情有点焦虑，轻轻地用吸管戳着杯子里的柠檬。
　　“孩子别担忧了，你只是在思春。”旁边的白枳丢来了字条，自从知道那天一凉的遭遇之后，身为八卦女王的她就时不时地调侃着。
　　一凉把字条揉成一团，放进课桌里，白枳锲而不舍，又扔了一张过来“凉宝，要不要姐姐我改天帮你去思远问问那小帅哥的情况。”一凉抬起头，但又马上趴下迅速地在纸条上写了一连串的字。接着扔回去，冲白枳一笑。
　　白枳只觉得一阵恶寒，什，什么情况，一看“姐姐，熊爸在看你呢~”，
　　“白枳，你来念一下这篇英语完型的答案。念不出来就去扫办公室。”讲台上的老师幽幽地说道。
　　白枳一把夺过一凉的作业本搜寻往日的标准答案，然而她错了，空白的作业本，衬着她发黑的脸，于是，少女心里瞬间有千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我白枳女神的名声要毁于一旦了……
　　“老师，那个……嘿嘿……”

　　“你是怎么了，年级第一天才少女江一凉居然没有做英语作业，令人发指！”白枳义愤填膺地狠狠的把水桶拖进办公室，把抹布甩给站在身边的一凉。
　　不说话的，无辜遭到谴责的少女脸上是贯有的波澜不惊。
　　“苍天啊，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怜我含辛茹苦……”
　　呵呵，这又是哪一出啊？安静的少女无视眼前又人来疯的某人，心里却想起了自己关于海豚的梦。
　　“白白，你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出的那场车祸吗？”少女波澜不惊得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股外幽深。
　　“哎？”刚刚断片清醒的某人被正经的语气一下子弄得严肃起来了。“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嗯，好像是，我觉得我好像又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有一些忘了的东西好像要回来了。”依然是波澜不惊，像是无关己事。
　　“你有跟你爸妈说吗？”
　　“还没呢，算了吧，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妈每次说起来都不高兴，他们都不想再提了。”
　　“这样啊……”
　　白枳望着窗外，手里的抹布在窗户上画出水痕。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安静了的办公室里只有风扇呼呼的响声，然后就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真的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记不起来，或许，更好吧……

　　小的时候，白枳家从墨市搬到了小城清远，住进了爸爸单位的大合院。隔壁就是一凉家，不，那个时候，一凉还不叫江一凉，叫江夏。大家都叫她夏夏。夏夏跟妈妈姓，妈妈是歌舞团的台柱，很漂亮，但是，老是不在家，所以夏夏在爸爸值班的晚上就住在白枳家。
　　白枳不喜欢夏夏，因为妈妈说夏夏比小枳会跳芭蕾，可爱又讨人喜欢，大合院里的小朋友都喜欢跟夏夏玩。但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夏夏，白枳只能把自己的不喜欢藏在心里，每次大人不在的时候夏夏来，白枳就会把玩具都收起来，然后嘟着嘴巴不理她，但是夏夏却永远都在一边笑着叫“小枳，我们出去买雪人奶好不好？”夏夏和小枳都很喜欢喝雪人奶，于是乎，小白枳动摇了，于是乎，机灵古怪的夏夏和不太合群的小白枳似乎成了好伙伴。院里的小孩也都开始喜欢和小白枳玩，下雨的时候很多人人就一起在积水里玩，然后每天一起看《环珠格格》唱“小燕子飞，五阿哥追……”，大家一起看夏夏跳芭蕾，然后纷纷模仿，笑成一团。
　　但是，儿时的幸福似乎并不会太久。过了不多久，院里就开始有传言，夏夏的爸妈要离婚了。小白枳不知道什么叫离婚，就跑去问在公共厨房里的妈妈，妈妈一脸惊恐地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抱回家里央不住她一再追问，然后小声告诉她“离婚，就是爸爸妈妈不想在一起了，要分开了。”
　　“那，夏夏的爸爸妈妈会分开吗？”小白枳想起了昨天晚上，夏夏睡在自己身边突然就抱着自己开始哭，怎么问都不作声，只是哭，心里有点同情自己的小伙伴。“哎”白妈妈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可怜的孩子。”
　　小白枳觉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不行，自己得帮帮自己的小伙伴。可是怎么帮呢？小白枳的小脑袋开始飞速的运转。

　　晚上，夏夏偎依在小白枳身边，默默地又开始难过。
　　“夏夏不哭，我有办法让叔叔阿姨不分开。”小白枳在确定爸爸妈妈睡着之后，小心地扒在自己小伙伴的耳朵旁说。
　　夏夏睁大自己的眼睛，眼泪一闪一闪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
　　“我们可以买花去送给你妈妈，然后给她买喜欢吃的东西，说是你爸爸送的。”小白枳一脸千真万确地说。“尔康就是这样追紫薇的。”
　　“真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我不知道妈妈喜欢吃什么？”
　　“我明天帮你去问吧，这样不会引起她的怀疑，说好了，明天就行动。”
　　“太好了，小枳。”于是两个人为自己伟大的计划兴奋了一夜。
　　第二天，按照约定两个人偷出了各自的零花钱，然后小白枳跑到夏夏妈妈的办公室，甜甜地撒了个娇：“江阿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啊”
　　到底是孩子，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让每个人都喜欢。女子原本憔悴的面容上泛出微微的笑意“怎么，小白枳要请阿姨吃东西吗？”
　　“人家不能告诉你，这是个秘密。”
　　小孩子家一片好意还是心领了吧，小孩子嘛也没什么钱，那就……
　　“阿姨喜欢喝仙草。就南门外的那一家。”女子温柔地说，选了最近的地点。
　　“仙草？谢谢阿姨，阿姨再见！”小孩欢呼雀跃地跑出去了。
　　小白枳飞奔地到了约定的集合地点，看见夏夏早就在那了。“夏夏，问到了，你妈妈说喜欢喝南门卖的仙草……”上气不接下气也挡不住兴奋喜悦。
　　“那好，我们一起去买。”夏夏高兴地拍拍白枳的背帮她顺气。
　　“不了，我们兵分两路，我去买花，你去买仙草，待会在这里集合。”小白枳总司令指挥道。
　　“好的，我顺便带雪人奶回来给你喝。”小夏夏跑出几步然后给了白枳一个灿烂的微笑背上背的小包一抖一抖地。小白枳有点失神，好久都没有都没有看到好友这样的笑容了。能帮助她自己真的好高兴。
　　又是一阵狂奔，小白枳跑到两个街区外的花店，认真地选了一束玫瑰，女孩子都喜欢玫瑰吧，小白枳一边付钱，一边认真地把包装纸上的褶皱弄好。然后慢慢地抱着花小心翼翼的往回走。
　　到了集合地点，夏夏还没有回来，哎，这个小米糊，总是慢吞吞的。
　　太阳慢慢地撒满余晖，天色渐渐暗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夏夏还是没有来。小白枳心里有点焦急，努力地挡住阳光，可别让阳光把玫瑰花晒坏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是还是没人来。
　　突然，爸爸开车从单位里出来，看看她手中的花，又看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向她挥挥手，“枳枳，快过来，夏夏出事了，快跟爸爸去医院。”
　　出事？什么事？不知道是在太阳下晒得太久，还是怎么的，小白枳觉得有点头晕。她飞奔向爸爸的车，跟爸爸去了医院。一路上，仿佛是下懵了一样，感觉自己的手只是死死的掐着手里的花。
　　手术事门口，两家人都到了，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和夏夏妈的哭泣声让小白枳害怕。手术室的灯亮着，夏夏爸靠着手术室的门向里面看着，明知道看不清还是死命看。自己的妈妈坐在江阿姨身边安慰她。
　　“阿姨，对，对不起，我让夏夏去买仙草的，我去买花，我们想给你一个惊喜，以为你开心了，就不会……就不会和叔叔分开了……”小白枳心里的恐惧让她说不完整，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夏夏妈一把抱过小白枳手中的玫瑰放声大哭，小白枳也跟着扑在自己妈妈的怀里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家的床上，妈妈在一旁，红着眼睛。
　　“妈妈……”小白枳有话，却说不出。
　　“夏夏没事了，手术很成功，等她醒了你就可以去看她。”妈妈脸上露出宽慰的笑。
　　真的吗？真是，真是太好了。小白枳心里一松
　　好容易挨到可以看夏夏的日子，小白枳带上了雪人奶，兴致冲冲地跟妈妈去医院。病房门前，站着夏夏的妈妈和爸爸，他们没有分开。
　　“阿姨叔叔，我来看夏夏了”小白枳笑得灿烂，可夏夏妈妈的脸上却又露出了愁容。她缓缓推开病房门。小白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她叫到“夏夏，我来看你了！”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没有想象中的热情，只是波澜不惊的一张脸。确实是夏夏啊，白枳心想可能是太累了吧，她努力保持自己脸上的笑容。
　　“你……是谁？”
　　空气似乎静止了，在这一刻，所有的笑容都僵在了对方疑惑的眼神里面。
　　“我是……白枳啊，你，记不起来了？”
　　“妈妈说我失忆了……”
　　脑袋里又是一阵空白。
　　“那你还记得什么？你最好的朋友是谁？”不甘心与不可思议在顷刻之间夹杂。
　　“海豚。我以前是一只海豚啊。你以前也是海豚吗？”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脸上好不容易泛出的光彩却在此刻有点吓人的诡异。
　　怎，怎么回事，她傻了吗，她，忘记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忘记了？
　　消毒水的味道又漫了过来，怎么了，怎么看不清了。
　　不知怎么的小白枳被妈妈带出了病房。后来，妈妈告诉小白枳，夏夏因为车祸撞伤了脑子，所以忘掉了一些事情。
　　“她还会想起来吗？”小白枳眼泪汪汪地看着妈妈。妈妈沉默了。
　　晚上，小白枳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或许，如果自己跟夏夏一起去买仙草，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小女孩的心里开始有了深深的自责。
　　然而，让她更煎熬的是之后的时光。为了忘记过去，江阿姨把夏夏的名字改成了江一凉。一凉总是叫白枳白白，而不是小枳了。一凉因为小脑受损，再也跳不了芭蕾了，正常的体育活动都有问题。医生说一凉有抑郁症，一凉开始变得沉默了，脑子里的想法让人无法理解，她总是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海豚，院里的小伙伴都不愿意和她玩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的。小白枳在心里想，以前你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小白枳会每天找一凉说话，玩耍，上学时候在体育课上请假留在教室陪一凉，每天装疯卖傻逗一凉开心，在一凉每次考年级第一时站起来大声鼓掌。从小学到高中，从大合院到现在各自居住的街区，只要一凉开心，什么事都可以做。

　　过了很久很久，我无法再真正说服自己，因为，说服不了了。
　　从那以后，你再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完整地家庭，貌合神离，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即使你总是一副默然的样子，即使这个世界的过往都仿佛不再与你有关。你的世界里多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无形中，把世界屏蔽在了外面。
　　但我们都还是长大了，你沉默，你优秀，学业上的优秀，超乎年龄的表现，让你像一个小怪兽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光发热着，越来越高，让我仰望。但你很多时候眼神空洞地像个迷路的孩子，像是一个不完整的布娃娃。你的坚强好像是层脆弱的蛋壳，你所有的努力只是想给自己一点安全感，给一个对自己的过去不明所以得人一点安全感，我开始害怕了，我怕有一天，你会再次问我“你是谁”。
　　所以，不知不觉中，我活成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七岁的小夏夏的样子，我可以每天抖出各种笑料逗你开心，可以疯疯癫癫地带你去跟小伙伴们玩耍，让你跟外界保持一定联系，可以跟你分享每一个正常女孩子的梦和秘密，可以看着你一天一天地恢复，正常社交，变成一个你应该成为的人。
　　虽然，我们都已经面目全非，但至少——
　　看着现在的白枳，我自豪——小夏夏，我没有忘记你。
　　看着现的江一凉——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也没忘记小夏夏，对吗？
　　但是，总有些东西我是替代不了的，比如你的记忆，比如你在最后一刻看到的海豚。
　　你的海豚到底是谁？你一直在等的家伙到底在哪里？我不知道，我知道你也不知道，但是，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我就陪你一直等下去吧。嗯，一直等下去，直到世界终结。

　　白枳看着窗户，太阳渐渐下山了。她看着玻璃倒映出的自己，调整好笑容，转过身，冲着认真干活的某人叫道“凉宝，我们周末去新开的水族馆看海豚吧？”
　　“下周有考试，算了吧。“
　　“没事啦，你不复习也照样是第一，他们有人说海豚表演很精彩，我们可以顺便去给实践课找点材料。”
　　“那……好吧……”也不知道是看在海豚的面子上还是某人的热情上，少女脸上依然是往日的波澜不惊，但嘴角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