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藏娇》zz九

1、第 1 章

　　有强买来的、有诱拐来的，哪个不是哭哭啼啼的，更有寻死觅活的，像这般主动找上门来、还起身价来能面带微笑好像说的是别人的，还真是难得一见——不是，应该说稀世罕有了。何夕娘看似懒散从身倚案歪坐着，那挽起半截的纱袖下露出保养良好、尚显白嫩的腕，半覆在茶盅口上，却并不准备喝，而是打量指间下舒卷的茶片。下面立在厅廊中央的女子……自己所说投亲无着，为谋活命只得出此下策，似乎有点牵强，她夕娘是什么人，眼下只是拿捏不准收下面前这丫头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一时便敛口不语。她不开口，站在她身后的几名或抱肩或盘手的龟奴莫说多嘴，大气也不敢出。

　　静立堂中的女子约摸十七八岁，随便以荆杈挽了发，着一身揉黄白衫布裙，站正着身子直视上首，在一众人的目光下到显得从容不迫，到是夺了此间主人的气势。何夕娘住声片刻即暗自啐了口：枉在招袖苑顶梁十几年，怎地就这样便被震住，皮相生地的确不差，进了我这里也就是准备卖个好价钱罢了，也得看小丫头有没有本事来的。

　　于是随意又挽高了些臂袖，似漫不经心地轻咳声拢手端过茶盅就势抿了口，眼下余光可瞧得见堂下站的女子仍带着细细的一抹笑，耐心候着。何夕娘不急不忙地放下茶盅又抬手拢拢后颈的散下来的碎发，这才抬眼正正经经的给了堂下的女子一个正眼。

　　“姑娘既然已经讲的足够清楚，我也不再多问了，”她脸是冷冷板着的，慢吞吞讲出的话也不带什么感情，“不过招袖苑做的是姑娘们的皮肉生意，姑娘可早想得明白了么？”

　　女子脸色微有一僵，夕娘心里冷哼一声，慢慢又道：“话是说的难听了些，姑娘莫见怪。”

　　女子垂目低叹了一声，顺从地应声道：“怎么会，妈妈讲的是实在理。其实妈妈不用担心，我确是再无处可去，与其流落街头不知遇到如何的下场，不如寻处可饱食安居之地，小女子一无所长，想来想去，如要活命安身，也只有此一条出路可寻了。”

　　何夕娘“嗯”了声，收回目光又是拿过茶盅吸了口茶，近前的龟奴连忙拿过茶壶，小心地慢慢斟满了。如此一磨蹭，加上之前问话，女子进来这厅廊已有近多半时辰。何夕娘心下来回细想了良久，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来路不明，隐隐有些担忧，却是怎么也不舍得就放了这棵长到眼跟前的摇钱树再从这儿走出去，琢磨半天，心想她这可是自愿进这个门的，一个小娘儿就算有什么麻烦又能怎样，贪心一起，主意也就横心拿定了。

　　给身后龟奴打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书好的卖身契书由龟奴捧着，递于女子面前，招袖苑鸨母何夕娘斜眼打量到女子接过蘸好墨的朱笔，执笔悬停契书上方，这一停留引得她颇有些不快：“姑娘如果心里觉着不妥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女子半垂的清清眼瞳里似乎有道什么光飞快的掠过，末了却抬头向她微微抿嘴淡笑一下，随即放下笔，正叫夕娘心里叫悬的时候，女子却以拇指染朱，实实地按在契书上面。龟奴马上抢夺似的一把扯下，毕恭毕敬地交给夕娘手上。

　　“可以了……”夕娘干脆不去掩饰得意之情表露于外，扫了眼手中契书，又瞟一眼堂下女子，“……任飞音，到是个好名字，姑娘真的打算用这个做花名？”

　　静默小片刻，“飞音即可。”布衣淡衫的那名唤任飞音的女子轻言道。

　　夕娘哼笑了声又道：“不过姑娘开出的条件实有些难办呐……”

　　“妈妈这话是怎样说的？”

　　“飞音姑娘，招袖苑里只有当红姑娘才能独居一室，至于你说的不喜者不接，那更是毫无可能。”夕娘顿了顿，刚刚她瞧得清楚任飞音执笔的架势，微微咪了咪眼缓缓再道，“不过，如果飞音姑娘才情出众，假示清洁到也是有些爷们肯吃这调调……”

　　也不知这飞音是豁出去一身剐，还是怎地，脸色居然不再变上一变，一双清洌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夕娘，到叫夕娘自己讪讪然，总觉在她面前讨不得便宜，心下禁不住恨恨的，言语上便露出不耐，变得粗鲁起来，“琴棋书画诗词乐赋有哪些能让我看得过眼的，我便应了你的要求，不然，其他姑娘平日怎么样你也给妈妈我怎么样。”

　　飞音终于低下头，退让似的低声道：“妈妈说的飞音一样不懂，唯一所有长的只有飞音自幼研习的舞技而已。”

　　站在夕娘身后的龟奴有个憋不住气，哧笑出声，好像听到多么可笑的事，飞音低着头，但从出声方位便明了便是那自打她一进招袖苑便一直嬉笑不休的方姓龟奴，心里难免愠着火，脸上可是不动声色，还是表现的那般恭顺。

　　夕娘偏头横了眼过去，假怒道：“方老大这是干什么，日后飞音姑娘倘若成了气候，你们这些人还得靠姑娘帮衬。”

　　那龟奴得了主子认可，张胆开口道：“京城里恐怕没人不知招袖苑何夕娘，当年……小娘子居然班门弄斧，也不怕让人笑得打跌。”

　　一番马屁却见夕娘脸色一冷，飞音虽然并没有抬头，上首一丝一毫的举动却察觉得清楚，当下并不理会那名龟奴，道：“妈妈见笑，飞音这便现丑舞一曲，妈妈看过再下断言。”

　　夕娘轻轻一笑，手臂支着下腮倚案，鼻内嗯哼出声算是允了，只是存着想看看飞音出丑的心思，根本没有召来乐师的打算。飞音等了片刻，隐约有些明白上首那鸨儿的想法，心中暗叹，她一心只想进这最为不洁之地，只要想自己成为最为不洁之人，再顾不得理会与鸨儿怄气，无奈，躬身一福后倒退半步。

　　只是一挥手，夕娘脸色立即微变，飞音身上着的不过是窄袖的粗布衣衫，但明晃晃的拖出一条流星似的尾迹，随后，踽步微踏，一抖身，密闭的厅内似乎有微风拂进。

　　双臂平展，袖迹翻飞，单膝轻提，表情温婉，是阳春三月之柳；抬足弯折纤纤细腰，回手轻提裙裾，侧首翩然一笑，又变成那好像春日里偶遇的佳人；飞音时而拟物而挥洒、时而仿情而舒展。那里的，不再是个谦恭的女子，瞬息间已经鲜明的是春风下招摆的柳枝，夹裹阳光柔柔动人心扉。

　　飞音仿若乘风起舞，随意摇摆腰肢挥臂踢足，上方的夕娘早已坐直上身，脸面上不再存有轻视，鸨儿身后的几个龟奴也惊的神色各变，这些人的表情一一收尽飞音眼中，本该有得意，飞意自却心底恻然，自五岁起和那人学艺至今，恐日后绝不会再同以往一般，起舞时只有天真，只为自己舒情而舞是了。为了谁？为了谁……冷不防突然地忆起张脸孔，内心深处顿时一片冰凉，种种复杂情绪涌上，险险淤塞胸喉。罢了，也够了，飞音悄悄咬紧牙，借着旋身不着痕迹地住步，暗暗调息行气，抬眼定定望向上首的夕娘。

　　夕娘十一岁投身歌坊，容貌并不过人之处，如今还能以色侍主，还能独揽一方，靠的便是自小下过苦功的舞技挣得来的，这会儿站在堂下的飞音在她眼里已经不是原先的小丫头，或者飞音身姿中媚态不足，不过不妨事，凭这张脸、凭摄人心魄的清灵舞姿，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准了，不过确实变作晃亮了她眼睛的物件。

　　“妈妈可是允了么？”良久不见夕娘出声，飞音到底是见识少有些沉不得气，开口催问了。

　　然她急舞半晌脸色不仅丝毫未变，语调也一如刚才般平缓。这句小心得显得怯懦的话却引得一阵嘘嘘吸气声，招袖苑歌舞坊里呆得久了，那些龟奴也瞧得出来。夕娘转头对旁边的方姓龟奴怒道，“还忤着做什么！”龟奴被喝醒，连连躬身领着三两龟奴从厅后推门出去。

　　待夕娘再转过来面向飞音时，脸色急变瞬间堆满盛笑，又化做一片柔和，啧啧嗔道：“姑娘可是累了吧，瞧瞧你，何必浪费精神。”言罢似不解恨般的，狠狠剜了眼身后余下的两名龟奴，啐道，“真是平白便宜了你们这群贱奴，还不快引姑娘进去歇息！”

　　飞音自是明白鸨儿做戏罢了，只是也不拆穿，抿唇吝惜般的勾出一弯浅笑，福礼也免了随着那名领路的龟奴沿门廊出去。

　　夕娘不以为意，仍是满脸堆欢，望着飞音背影转了几转消失在廊后，这才又啧啧几声，心里几面算盘已经开打得哗哗响，早先的不快却是退了个干净。招袖苑飞音姑娘舞技艺冠群芳，这样表现也到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