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当年箫鼓》空照秦淮

1、故梦

　　“子瞻，子瞻，快过来看！”
　　一个幼小的身影向前奔跑着，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近处是一方莲池，荷花盛开，娉婷的花茎几乎与那身着明黄色袍子的小人儿一样高。杨柳依依，底下是白玉的石阶，荷叶环绕，一枝一枝的立出水面，紧紧相连，挡住了水中翻滚的锦鲤。池岸怪石嶙峋，错落有致，却是别有一番风韵。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向外，一个更为稚气的小人儿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腰杆挺得笔直，走近一看，才见他眉目清秀，面容白皙，却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脸上是他这般年纪不应该有的成熟，可与他浑身气质相配，倒也不显得突兀，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那身着明黄色袍子的小孩还不等他近前，便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手，将他引到柳树下。明明比这清冷的小孩还要高上一个头，他却笑得稚嫩许多：“子瞻，看这莲塘，里面的荷花都开了！”
　　那清冷小孩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浩清，快回去，一会儿又要挨太傅板子了”
　　谁知那明黄色的小孩却不屑的哼了一声：“太傅？太傅有什么好怕的？今天这样好的天气，就是用来赏荷放纸鸢的，整日呆在那学堂里有什么意思？你看这荷花，开的这样好，若是平日里还极难看到呢！”
　　“你就不记得前几日的教训了？挨了一顿板子不说，陛下还罚你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呢，你若再次让太傅抓到，可就不是一顿板子那么简单了！”
　　那明黄色衣裳小孩想起前几日之事竟笑了起来。前几日，他去捉弄御史大人，把这老学究气的吹胡子瞪眼，而这平日里一副冷清模样的伴读，竟在作弄人上面鬼点子比他还多，两人联手搞了个鸡飞狗跳。虽然这伴读平日里总与他作对，在关键时刻却是无条件支持他的，平日里的古板严肃丢的干干净净。御史大人一怒之下到皇帝面前告了个御状，尽管这冷清的伴读极力相护，一顿板子还是少不了的。
　　“不过是在父皇面前再告一状罢了，有什么可怕的？快来，你看这并蒂莲...”
　　果然是花开并蒂，两株荷花共用一株花茎，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在这偌大的莲池中，也很难再找出另一株并蒂莲了。两朵花便这样靠在一起，相依相随，一样动人的颜色，不禁令人羡艳。
　　两个小人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姿势，静静的看着这株并蒂莲。清风拂过，柳条微动，这景色令人沉醉。
　　也许他们谁也不知道，这幅画面能让人铭记十年。

　　程穆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一点点坐起来，扶着额头。床头雕着金龙，锦被上绣了龙凤，一切都在提醒他的皇帝身份。
　　远处传来打更的钟声，共敲了三下。天还是暗的，白日里金碧辉煌的皇宫笼上了一层肃穆。
　　不记得是第几次了，最近总从这个梦中惊醒。他梦见御花园里的那方莲池，自己和颜舜华一起赏荷，那是十年前的场景。颜舜华...这个名字却是有些陌生了。那时候的他，还不是皇帝，而颜舜华，则是他的太子伴读。他们习惯于叫对方的小字，他叫颜舜华子瞻，而颜舜华则总是一本正经的叫他浩清。多少年没有人叫过他浩清了呢？
　　还记得，他六岁那年的一日，也是在这莲池旁边，太傅走到他面前：“浩清，这位便是户部颜大人的儿子颜舜华，也是你今后的太子伴读。子瞻，来见过太子殿下。”从太傅身后钻出一个小小的人儿，腰杆挺得笔直，手背到身后，面容清秀，一本正经道：“见过太子。”声音稚嫩至极。那一年的颜舜华，不过四岁。
　　从此，两人开始了争锋相对。颜舜华虽然小，性格却是冷冰冰的，正直得很。而程穆虽是太子，小时候却是顽皮至极，无所不为。于是两人开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已经成为了常态。别看颜舜华清清冷冷的，吵起架来口齿极为伶俐，常把程穆气的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而程穆的报复方法就是想各种方法捉弄颜舜华，各种恶作剧，有时候把颜舜华欺负的狠了也会做出一些过分的事。颜舜华不屑于告诉太傅，只是更加伶牙俐齿，有时候逼急了也会与程穆打上一架，虽然颜舜华永远是失败的那一方。两人就一边作对一边成长。直到一日，古板的御史大人在朝廷之上抨击太傅，并恶语中伤。程穆虽平日里很讨厌太傅的管教，此时却也为他打抱不平。他拟下一个方案，决心好好捉弄御史大人一番。哪知在计划实行前夜，被颜舜华无意间发现。本以为颜舜华一定会破坏他的计划，谁知他竟然全力相助。此时程穆才知道，比起颜舜华，自己的整人方法根本太温柔。当然，事后两人都受到了惩罚。程穆是太子，惩罚还要重一些。颜舜华极力相护，并主动揽上责任。从那件事以后，两人和解，颜舜华也不再总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他们竟然相谈盛欢，感情一日千里，到后来，成为了称兄道弟的知己。
　　上天定是嫉妒人间的幸福，好景总是不长的。那日，他们逃了课，程穆带着颜舜华到了莲池旁，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他们坐在一起，静静的看着那株并蒂莲。那时的情景程穆一辈子都记得。然后，程穆很认真的看着颜舜华的眼睛，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他说：“子瞻，我喜欢你。”他说：“我要你做我的皇后。”他说：“愿为汝筑金屋而藏之。”他清楚的看见，颜舜华的脸一点点变红，像晚霞中的火烧云一般，眼里漫上了雾气，显得有些迷茫，平日里有些苍白的面容竟显得美艳至极，光彩照人。当时的程穆不知道怎样形容颜舜华的神色，只觉得漂亮，比任何时候都漂亮。后来他才知道，或许这可以叫做眼泛桃花。
　　不久后，他们吵了一架。鸡毛蒜皮的小事，比他们原来的任何一次都小。然后，颜舜华就失踪了。那一年，程穆十二岁，颜舜华十岁。程穆发疯了般的寻找，但颜舜华却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的消失了。那句喜欢，便像句戏言般漂泊在风中了。到后来，程穆都不知道自己的喜欢，是否只是个无聊的玩笑罢了。
　　后面的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老皇帝驾崩，程穆毫无悬念的登上皇位，大权在握。只不过，身边没有颜舜华。小皇帝内修政明，人民生活风调雨顺，程穆受到大多数人的拥戴。只是，颜舜华从未入梦。
　　转眼便过去了八年。两年前，户部尚书颜驰席颜大人带着自己的女儿颜舜英来到了他的面前。与记忆中极为相似的眉眼，一颦一笑皆有千种风情。若不是眼前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子，程穆差点错认为是当年那个清冷的伴读。颜驰席先是请罪，然后颜舜英盈盈一拜。她说，八年前的颜舜华，其实是她女扮男装的。真正的颜舜华是她颜舜英的胞兄，从小体弱多病，被送去天山习武。颜家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由颜舜英代替哥哥，以哥哥的名义当了太子伴读。程穆也是不信，然而去调查，去询问，各种证据确凿。仿佛，当年的那个颜舜华只出现在他一个人的梦中。年龄，时间，音容，除了性别和名字外，这个颜舜英完全符合当年的颜舜华。问起当年消失的原因，小女子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是男女有别，说当时已经能看出她是女子，颜家怕事情败露皇上责怪，才匆匆离开。那真正的颜舜华似乎自从四岁上山习武一来，再也未下过山来。这等荒谬之事在现实中竟也能够发生，就像剧本里的折子戏一般。好一场偷龙转凤的大戏！
　　虽然荒谬，却是不得不信。当年许下立后的誓言，若那伴读是一名女子，则可以成真。程穆虽然将信将疑，却也以他的伴读身份待她，将这八年的思念倾注在她身上，试着重新爱上她。渐渐地，朝中流传出颜舜英是未来皇后的传言，程穆也不否认，而颜舜英也渐渐以皇后自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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