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唐先生的那些事儿》凌素颜

7、第七章 受伤的男人

　　“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要救我？！”

　　我难掩激动的态度，失控地一把揪住他。昏黄的灯光下，精瘦依旧的他不发一言，像幽灵一样静默地存在我的眼前。他凝视着我，不知是否受伤的缘故而令他面孔苍白。不论伤得多痛多难受，他从来都不会埋怨。

　　或许穷光蛋都没有埋怨的资格吧，我们从小的开始便已经学会逆来顺受的生存方式。哪怕再恶劣的环境，哪怕再不公的命运，我们好像都已经活生生地熬过来了。

　　再说，疼痛本来就是与他人无关的私事，现实的世界里是绝对不会有人同情你的遭遇如何，反而遭遇好的就是妒忌以对，遭遇不好了便是奚落嘲笑。这是人类文明社会的代价，不只是社会，甚至是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必须付出相等的代价。

　　我放开他，试图笑着放过自己，试图接受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比起当年他给我受的情伤，如今我还给他的伤痛跟本便宜了他。

　　“对不起。”他终于还是虚弱地开口了。那一声道歉，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分贝，敲击着我的敏感神经。

　　我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我难过的时候不会正常地环抱自己，而是超常地挺直背脊。我直直地站起身来，直直地迎接刺骨的夜风。

　　“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日爱，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求你别再这么作践你自己了，好不好？”他恳求我，一只手捂住受伤的手臂，一只腿跪在地上，乍看之下虔诚得匪夷所思。好像我就是他的女神，必须他如此虔诚的膜拜。

　　我的确是一位女神，如今在京城里艳压群芳，哪个女人比得上我？我是最有资格接受所有男人的膜拜，当然也包括初来乍到的他。

　　“日爱，离开那个男人吧，你明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他不值得你托付终生啊...”

　　他气若游丝的忠告，不知为何惹笑了我。我笑了，浓妆艳抹底下的肌肉许是太久没运动的关系，竟然一笑之下有些微痛僵硬的感觉。如果是唐先生在此看见我的笑容，他一定会露出赏心悦目的表情，而不像他刺眼似的悲恸表情。

　　我不想探究他的悲恸，或许更确切的说法是我更想亲眼见证他的悲恸之色。要是这一分钟可以定格，我绝对会将尽收眼底的他的悲恸珍藏起来。以后，只要想着他的悲恸，我至少还可以大快人心。

　　我从包里掏出了手机，智能型的大屏幕刷痛了已经干枯的双眼。我快速地找到了医院的电话号码，谁知道才要拨打就被冲来的他一手推掉。长方形的白色手机被地上的积水污染了，它是我唯一拥有的纯洁东西，却最终还是被污染了。

　　手机进水而坏掉了，向外求救沦成不可能的任务。我没有办法，几经挣扎之后还是挣不过理智的督促，只好咬紧牙关地搀扶为我受伤的人。

　　我扶着他，一起感受两人压抑的冰冷，假装不了陌生人便只好默认是熟悉的彼此。我们都无法一厢情愿地形成陌路，解决危机时只能互相扶持地一步步朝向小巷的尽头。

　　“别去医院...”小巷的尽头是计程车站。我好不容易招来的计程车，却还是被不宜再开口浪费力气的伤者出声阻止向往的目的地。计程车司机本来就忍不住好奇的目光，这一声打断更加深了他的不解而望着我们。

　　“不去医院了，去富贵城一路一号...”

　　计程车司机点头后便专业地重新将视线收回。车子转弯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了动，手臂伤口的腐蚀味在恶化。他的面容已经毫无血色可言，那两只始终紧握的拳头在剧烈地颤抖着。

　　我慢慢地坐近他，分不清是旧情抑或同情在作祟，潜意识伸出去的一只手已经义无反顾。曾经少年给过女孩子的安慰宛如获得了迟到的报答，他缓缓地睁开痛得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便又再次合上了。

　　我极力包覆着他的拳头，然后不知忽然被什么触动了，他反射性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疑惑地抬起手，在排排路灯的照射之下，终于还是看清了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得意洋洋而昭告世界的‘诺言’，这么快就产生了后悔的冲动。

　　他只是替我挡掉了唐太太泼来的强酸，承担了我应该承受的苦痛，就冲着做作的这一点，我竟然动摇了。阔别两年的他千里迢迢来京城找我，实质上的目的为何我甚至还未确定，怎么可以为了单单的英雄救美一幕而轻易动摇了呢？

　　可我是理科出生的，从中学开始就极为明白强酸的恐怖性。他的皮肉一定被灼伤了吧？不知有没有伤及筋骨呢？我能够一目了然的只有他衣袖间的皮肉模糊...

　　我索性别开眼，凝视不断倒退的街景以忘记他的伤。知觉或许是世上最残忍的闹钟，它随着更换的街景不断地闹，闹得我的心隐隐做痛。

　　我痛什么？伤在他的身，莫非必须痛在我的心吗？他所以受伤是他活该，是他鸡婆，是他咎由自取的...

　　我的眼泪比强酸恐怖，又来侵袭了。我泪眼模糊地贴着车窗，仿佛那年那日偷偷又静静地观望不远处的海滩上，一对手牵手正准备殉情的狗男女...女孩子披着婚纱，一双眼睛对外睁得忘了眨，少年与另外一个女孩子殉情跳海的一幕好像太重要了...女孩子彻夜等待的新郎，原来已经背叛了她...

　　计程车平缓地驶进了保安亭，保安要求出示身份证。我狼狈地擦掉泪水，打开新颖的LV限量版宴会包，递出了我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依旧，只是名字以及住址已经全非了。唐先生特别为我办的新身份证，就是我重生的最佳提醒。

　　“原来是玫瑰小姐啊。”保安恭敬地放行，一口完全不敢多做为难的语气。

　　在京城自从跟了唐先生之后，我好像都是这么强大地生活着。为着唐先生情/妇的身份，所有人好像都会多敬我三分。

　　庞大的独立别墅已然在望，从保安亭的转角开始便逐渐放大。纯黑色的宾利还未归来，我却已经以女主人的身份回到别墅。吴阿姨望见我竟然带着受伤的陌生男人回家，只差吓得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