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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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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奥地利
初春的奥地利,气温才刚刚爬上零度,但难得周一的下午,阳光普照着维也纳,带来一丝和煦的温暖,血气方刚的大学生们,早按捺不住,脱下厚厚的羽绒服,在学校草坪上喝着啤酒,迫不及待地迎接春天的到来。
赵希真抱着琴谱走过草坪,却被学小提琴的好友ROY一把抓住,“那么勤奋干嘛,今天难得出太阳呢,来喝啤酒聊天吧。”
维也纳音乐学院不容易考进,好些艺术系的学生考了好几年才考上,求学过程中,还得半工半读给自己赚学费,不同年龄的学生都有。
大男孩们周一下午的聚会,总免不了各种回忆刚刚度过的疯狂周末。ROY在学校附近的酒吧兼职拉小提琴,一头纯正东欧人的金发,深情款款的眼神,总是引得从酒吧的女招待到客人,都对他垂涎欲滴。
ROY抱着来者不拒的心态,这会儿又开始和几个伙伴吹嘘起这个周末PICK UP的那个姑娘是如何火辣迷人。“第二天她走的时候,那个依依不舍呀,我还是很得体地要了她的联系方式的。当然,她顶多属于那种SOSO的级别吧。”风流小提琴师说完还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说细节,说细节。”旁边的男生纷纷起哄,倒是赵希真忍不住打岔:“你何苦又问人家要电话,反正要了你都丢掉。上次你给了别人希望,结果那位姑娘在琴房外面等了你三个月,多可怜啊。”
“哎哟,希真,这你可就不懂了,问女孩要电话是礼节,联系不联系看女孩自己的素质了。既然ROY都说SOSO。”众人又是一阵狂狼般的笑声。
赵希真略感尴尬,把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打算离去。
“哎哎,你别嘲笑希真了,人家没有PICK UP的经验嘛。”ROY自以为替希真解围了。
“他何止没有PICK UP经验,希真,你不会还是处男吧。”声乐系的学长看着希真的脸逐渐红起来,忍不住又逗这个中国男孩。
“怎么可能。”对于刚满21岁的男生来说,有什么比同伴都在炫耀自己丰富的周末生活而自己承认是处男更丢人的。他嘀咕了一声,白了学长一眼。
“对呀,怎么可能,希真去年不还和你师妹那个什么MANDY交往过吗。”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赵希真想起了声乐系那个同龄的奥地利小女朋友。
去年赵希真21岁生日的时候,MANDY非常主动地邀请他到她宿舍庆祝。两个人已经交往了三个多月,牵手、亲吻都已经发生过了。赵希真当然明白外国女孩“到我宿舍”的意思。21岁是西方社会真正成年的标志,如果说他完全不期待发生些什么,让自己从生理上也正式成年,那是不可能的。
喝过香槟,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房间里只剩下昏暗的灯光。MANDY热切的身体已经投入他怀中,他捧着小女友的脸,亲她长睫毛的眼睛和嘴唇,然后,他觉得自己有点手足无措了。
MANDY熟练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用嘴唇轻舔他的耳垂,但这个时候,他突然有点茫然的抽离。事情并不如他所期待的那样,让人兴奋而热烈,反而自己的灵魂仿佛飘荡在半空,注视着沙发上的小情侣。
他不是那种保守传统的人,况且作为男生,在贞操这件事上更毫无思想包袱,只不过,他只是感觉,自己并不热切期待拥有这个女孩,如果单纯为了一个成人礼......
他僵直的身体让MANDY有些尴尬,轻轻地缩开了。他装作突然醒悟的样子站起来,“啊,我明早还有早课呢,先回去睡了。”
果然,生日过后没多久,他和MADY就和平自然地分开了。
“发呆啥?还在想MANDY?”学长有些愧疚,或许不该触及小师弟清纯初恋的伤口。
“她已经是过去时了。”赵希真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确实,分手没有给他太多的伤感,他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倒是挺洒脱,既然放得下,周末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吗。虽然你不可能还是处男了,不过没有PICK UP过,怎么叫真正的成年呢。”ROY若有所指地拿手撞了他一下。
“好啦好啦,下次叫我了。”赵希真是怕了这群损友,赶紧虚晃一枪,拿起琴谱就撤了。
复活节假期马上就要到来,对于欧洲学生来说,无论愿意不愿意,都是得回家过节的,对赵希真这种亚洲学生来说,春暖花开正是游历欧洲的大好时机。虽然才刚满21岁,还是学生,但18岁就获得李斯特奖的他,早已经在亚洲开过几场演奏会,收入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已经颇为富足。于是这个复活节假期,他给自己安排了满满的旅行计划。先和童年好友、在英国念书的KELLY约在伦敦碰面,等ROY他们回家过完节,大家又约在巴黎玩。
放假前一天,ROY跑去赵希真宿舍和他敲定在巴黎碰面的细节,却看见眼前的大男孩一脸愁苦。
“喂,怎么了?我们这种要回家交人的才叫苦,多羡慕你明天就要去伦敦了。”
“那个有异性没人性的KELLY,临时被她的意大利男朋友带回意大利见家长了,然后发给我三张纸的酒店订单和所谓旅行攻略,消失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去伦敦了。”赵希真真心有些生气,期待已久第一次踏足大英帝国,KELLY还拍胸脯说,伦敦她男朋友最熟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包你玩得开心。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去旅行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厚着脸皮跟哪个欧洲同学回家还热闹些。
“哎哟,伦敦吗,花花世界,你一个人去才好呢。反正你又懂英语,伦敦城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了,还怕丢了你吗?”ROY亲切地搂过希真的肩,“顺便找个妞嘛,我知道你,还是那个……啥……”
“滚,没点正经的。”赵希真恼羞成怒摔开ROY的手,活该自己倒霉,去年生日那晚从MANDY房间出来,回宿舍的路上正碰上打工回来的ROY,男人看男孩,一看他那脸表情,就略微猜到了。
次日,赵希真在机场的路上,还收到了ROY的短信,“去完伦敦还是处男,就不要来巴黎见我们了。”
2004年3月30日伦敦
“cut!”导演彭杰愤怒地喊了一声。
“章景凯,你到底能不能分清楚悲伤和潦倒的表情?”如果不是被钟心玫反复拜托过,彭杰此刻已经把剧本砸章景凯脸上去了。空长这么好看一张脸,演起戏来像木头一样,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什么有观众缘之类的废话,把这部到欧洲取景高成本爱情电影的男主角,给这样一个半红不黑,从来没有票房保证的章景凯来演。
“对不起,导演,我,我再尝试一次。”被骂多了,也就麻木了,章景凯在娱乐圈的日子不浅了,除了赔笑脸,他还学会了“对不起”。
“这里是英国呀大哥,不是台湾,我申请了3小时的道路拍摄许可证,就是只能拍3小时,现在你一个卖艺的镜头都拍不完就要收工了。”彭杰甩了甩头。他也头痛,一大剧组人在国外拍戏,预算飞速地涨上去,制片人快要亲自从台湾飞来砍他的头。而以章景凯这样木头的表演,这戏要回本,恐怕也不容易。
“是是是,彭哥辛苦了。来,先喝口咖啡,我想想办法。”还没等彭杰真正发飙,章景凯的经纪人COCO就先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递上咖啡,两眼一直看着地面,都不敢正眼看彭杰。
彭杰和副导演、场务商量了好一会儿,又把手里的纸张翻了几次,终于做了一个最重要的决定,“章景凯,我给你两天假期,你好好调整,我们先跳拍其他人的戏,两天后,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有机会租到这段路,你得把这场街头卖艺和女主角相遇的戏给我拍好。要不,我不管之前拍了你多少镜头了,老子换掉你就换掉你。”说完,也不再看章景凯一眼,率领大队人马准备转场了。
“哎,别气馁嘛。”COCO此刻像个知心大姐一样,把另外一杯咖啡递到垂头丧气坐在路边的章景凯手里,“彭哥脾气不好,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你别放心上。”
“COCO姐,对不起,让你费心了。这个角色我知道公司是为我好,才那么努力争取回来,”章景凯懊恼地摇摇头,“但恐怕,我终此一生,只能做个花瓶了。我辜负你的信任了。”
身为ABC的章景凯,只是偶然在大学暑假回台湾探亲,被COCO挖掘出来接拍广告,连中文都说不好的他,也是被COCO一步步带进娱乐圈。COCO一直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带着他跑电影公司、拜访客户,争取角色,替他把剧本上的中文一句句翻译成英文,找中文老师替他补习。这次是COCO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替他争取到《雾都爱人》的男主角,也是他第一次当男主角,然而,却处处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被骂两句就放弃,你怎么那么没志气。”COCO伸手狠狠地拍了章景凯的后脑勺,“你听我说,你是卡内基梅隆大学戏剧学院的毕业生,你是全台湾最帅的男演员。”每次气馁的时候,COCO都这样为章景凯打气。
章景凯终于笑了,“COCO姐,难道你签我的时候我没交代清楚,我念的是编剧系吗?”
“我不管,总之你是有艺术氛围地长大,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捧红了你,我的退休生活就有着落了。”COCO特别严肃地强调了。
眼看着剧组已经挪走了,章景凯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两天之内怎么能演得好呢!”
COCO滴溜溜地张望了一圈伦敦街头,突然一拍大腿,“有办法了,无非就是揣摩角色不到位嘛。景凯你从小就是中产家庭长大的孩子,大学没毕业就做了艺人,你一天苦日子都没过过,你怎么懂得街头艺人的潦倒绝望,你又怎么能懂得看到救星的喜悦呢。来,带上你的小提琴,在伦敦养活自己,你就懂得这个情绪了。”说完,跳起来就走。
“喂,COCO,我钱包和手机还在你那呢。”章景凯看看自己手上除了拍戏用的小提琴,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丢下我呀,我连坐车回酒店的钱都没有。”
“BYEBYE,你这两天能养活自己,你就能演好了。”COCO 的声音越飘越远,直接消失在拐角的地铁站了。
“疯了,疯了。”章景凯愤怒地在街上跺了跺脚,但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总之就当给自己两天假期,从快要把人逼疯的剧组里逃离出来,也是一件好事。反正虽然没过过苦日子,作为美国土生土长的孩子,勤工俭学总是会的。
赵希真一手拿着伦敦地铁图,一手拿着伦敦地图,巴不得把KELLY留给他的所谓攻略叼在嘴里。但不行,他还得喃喃自语地咒骂KELLY。“这叫什么鬼攻略。‘在Leicester Square地铁站下车,然后,你闻都能闻得到唐人街怎么走了。到了唐人街,你问文兴烧鸭(英文名叫FOUR SEASON)就可以了,那真的是全欧洲最好吃的烧鸭了。’”
烧鸭店还叫FOUR SEASON……赵希真看着KELLY那寥寥数语的介绍,如果不是维也纳没有像样的中餐,如果不是最后那句全欧洲最好吃的烧鸭,他才不跑来这里迷路呢。闻得到怎么走,我属狗又不是小狗。
但是,还真得佩服KELLY的描述和赵希真的吃货雷达,他还真就找对了出口。刚爬上地面,赵希真就听到街旁传来一阵悦耳的小提琴声。作为一个钢琴家,尤其是经常和ROY混在一起,他非常确定路边正在卖艺的这个亚洲男生,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赵希真对音乐天生就有莫名的好感,在这样吵杂喧哗的地铁出口,男生的小提琴却如泣地诉说着千古不变的爱情故事,像一股清流,把周围的噪音都隔绝开了。
赵希真站在那里听了一会,那男生拉完一曲,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眼睛,和面前那个瘦弱的大男孩对视了一眼,客气地笑了笑。赵希真有些诧异,多么明亮的眼睛,即使挡在镜片后,依然感觉到随着他的笑,弯成两轮明月。男生在亚洲人里面算很高的,略带紧身的T恤覆盖在他一看就锻炼有素的身上,那种阳光气息和他刚才忧伤的曲子以及斯文的样子,有着一种莫名的冲突。
赵希真楞了一会儿,才发现那男生也在看自己,恍然大悟,他非常懂规矩地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纸币,放在男生身前的帽子里。看来伦敦懂音乐的人还是挺多的嘛,现在才中午,男生面前的帽子里已经半满地堆着纸币和硬币。
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赵希真转过身,大步地往全欧洲最好吃的烧鸭店——文兴烧鸭进军了。
果然是名不虚传呀,即使是在中午,烧鸭店依然排着队伍在等位置,赵希真朝侍应竖了竖一根手指,示意只有一位,侍应让他在门边坐着等。
果然好香,赵希真有些孩子气地抽了抽鼻子,烧鸭店中午时分飘出的香味,勾起了他对祖国食物的怀念,刚吃完早餐没多久的肚子又不争气地饿了。
看了看前面不算短的人龙,再看看餐厅烧腊档上挂着的泛着油光和肉香的烧鸭一只一只地被点走,赵希真有些焦虑,轮到自己的时候烧鸭卖完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又有脚步声出现在他身后,估计是又来客人了,侍应朝他身后问了一句,“ONE,ONLY ONE?”,谁大过节和自己一样这么凄惨一个人来吃饭,赵希真好奇地转身一看,哦,不就是刚才拉小提琴的男生吗?他显然赚足了午饭钱,这回抱着琴盒排在自己身后,两人都认出了对方,轻轻地说了一句,“HI。”
“你俩个搭唔搭台呀。”从餐厅里走出来一个侍应,朝赵希真和他身后的男生说了句粤语,那男生显然没反应过来,楞了。倒是在广州住了多年的赵希真听懂了,他脑子里想的都是烧鸭被卖完了怎么办,赶紧点头说,“搭噶。”
侍应朝他们招手,那男生还是呆呆的,赵希真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侍应拿过来两本中文菜单,但那个分明长着一张中国脸的男生,尴尬地问“ENGLISH MENU?”但在吵杂的中餐厅午饭时间,侍应早就走了。
赵希真看那男生无奈地扁扁嘴,开始用自己不算流利的四川口音英语和他搭讪,“韩国人?”他实在觉得对方不可能是日本的。
“哦,我?”那男生倒是说起了中文,相比赵希真的英语流利一点点,“ABC啦。所以会说不会看。”
赵希真也笑了,“我给你翻译吧,这个是烧鸭,这里最有名的,还有白斩鸡、麻婆豆腐,蒸鱼……”念着菜单,赵希真觉得自己口水都要留下来了,那男生倒没什么所谓,“那就烧鸭好了。再帮我随便要个素菜吧。”
侍应过来点单,“两份烧鸭饭。”
“哦,烧鸭只剩半只了,所以不供应烧鸭饭了,要不你们俩点了那半只好了。”
赵希真看看那男生,对方依旧无所谓地耸耸肩,“都可以呀。我们AA就好了。”
“那要半只烧鸭,这个鸡丁要一份,牛肉炒时蔬也要一份。还要......”赵希真简直把自己在奥地利想念了半年的菜都点了一份,看到面前男生傻傻地瞪大眼睛,他才醒悟,或许对方靠卖艺赚点饭钱,哪能这么挥霍。
“没关系,你和我AA烧鸭的钱就好了,其它的我请你吃吧,你帮我省了排队的时间,要不就吃不上烧鸭了。”他大方地说。
“没事啦,今天你小费不是给得很足嘛。我只是好奇,你真吃得完吗?”
章景凯在一个小时后,非常震撼地收回自己刚才的怀疑。身高180、身材健壮的自己都停下筷子20分钟了,对面的那个瘦弱的大男孩,还在用第三碗米饭配麻婆豆腐。
“你怎么那么能吃呀?”章景凯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在奥地利,馋中餐馋了半年了。”赵希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留学生?”章景凯觉得自己在台湾虽然不算顶级巨星,但好歹拍过连续剧和广告,装模作样唱过一两首歌,也算是偶像派当中的新星了。但面前这个男孩足足和自己一起吃了一顿饭,还是没认出自己来,估计离开国内很久了吧,又或者他的注意力都在烧鸭上。
“恩,是呀,2000年就出来念书了。”吃完饭摸着滚圆的肚子,赵希真终于有兴致和面前这个帅气的男生聊天了。
“你呢,ABC,从美国过来玩?”赵希真自然地猜测。
“恩,是呀。”虽然基本确定对面的男孩不认识自己,但章景凯还是决定小心为上,别再给自己足够倒霉的伦敦之行添麻烦了。“我叫Andy。”他笑着伸出手。
“赵希希。”两个人轻轻地握了一下手。不知道为什么,赵希真一时玩心大起,用了自己小时候的名字,或者是想家吧,除了在长途电话里妈妈这么叫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自己希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