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年月》楚悠然

4、第四章

　　第四章记，不愿忆

　　“老师，你觉得我舅舅长得帅吗？”
　　李森一边用铅笔画着线条，一边问在一旁随时纠正他姿势的冬至。
　　“你才这么大就知道什么叫帅啊。”冬至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这里，对，阴影是不是应该再重一点？”
　　李森慢悠悠的加重线条，清脆的童声继续说，“以前和舅舅出去啊，就有很多女生说他很帅，所以我就想知道老师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帅。”
　　“嗯，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啊，你舅舅很好，但不是我心目中的帅。”冬至解释的很清楚，她不担心李森到底听不听得懂，因为孩子往往更重视的是你对他的态度。
　　“哦，”李森貌似明白的点点头，“那老师心目中的帅是什么样的？”
　　冬至点点他的脑门，“男生别管女生那么多，在这儿，是不是少了点东西？”
　　“好像……少了个花瓣……”

　　买了鸡腿回来，雨已经停了。
　　从李森家出来时，李森的舅舅应该已经走了。冬至临走前。李洛给了她这个月的学费，冬至拿着钱，给宿舍里的每个人都买了两个鸡腿。
　　“我回来了。”冬至开门的同时扬了扬手里的纸袋，“我带了顺吉的鸡腿，人人有份哦。”
　　宿舍的人从四面八方出来，周诗窜过来接过袋子，惊喜地道，“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心情这么好，白术，卿卿，快来吃鸡腿。”
　　白术和于卿也围过来，看着里面的六个鸡腿，齐齐看向冬至。
　　“你的呢？”
　　“我在外面吃过了。”冬至把伞放到卫生间出来，开始整理包里的东西。
　　“吃了？”白术淡淡的反问，清冷的眼神看得人只觉得透视得干干净净的。
　　“真吃了。”冬至笑着回答她，只不过吃得是碗面，不是鸡腿。
　　周诗和于卿愣愣的看着，终于，白术拿起一个鸡腿咬了一口，看看另外两人闻着味儿不动，不禁反问，“愣着干什么，吃啊。”
　　白术发话了，那就可以开动了！
　　周诗一手一个啃了起来，于卿也拿起一个，边吃边感叹太香了，冬至看她们吃得开心，笑着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晚上十一点熄灯。
　　洗了一下午衣服的周诗躺床上就睡着了，于卿听着音乐，慢慢地也进入了梦乡。
　　冬至平躺在床上，看着上面灰白的天花板，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费和其他消费支出。
　　“冬至。”和她头对头睡着的白术突然低声叫她。
　　“嗯？”冬至吓了一跳，连忙回神，小声问，“还没睡啊？”
　　白术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冬至转头看过去，就发现她已经从床上半坐起来，等自己也转身坐起来后，伸手递过来一个小纸袋。
　　“快吃，然后去刷牙。”
　　冬至愣愣的接过，顺吉最有名的就是卤鸡腿，而这个味道，就是卤鸡腿的味道。
　　“你没吃？”冬至小声问她，手中的这个还有着暖暖的温度，应该是一直被保温盒温着的。
　　“我又不是周诗那头猪，这么大的鸡腿怎么可能吃两个，这个是吃不了的，明天估计就坏了，所以便宜你了。”
　　白术说的随意而轻松，虽然黑着什么都看不到，但冬至还是能想象到那张清冷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不耐烦和关心的样子。
　　想着她就笑了。
　　“白术，我觉得没有你我会缺少很多东西。”
　　白术被她的笑感染，“你能缺少什么？熄灯后的鸡腿吗？快吃吧，一会儿周诗闻着味儿醒了，你就真的缺少了。”
　　冬至解开纸袋认真的咬了一口，白术听着她吃东西的声音，在黑暗中倚着墙默默地陪着她。
　　“冬至。”听到那边开始团废纸袋，白术叫她，“今年的暑假要不要回家看看。”
　　团纸袋的细碎声骤然停了下来，一瞬间，周诗匀称的呼吸声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声音。
　　冬至低着头，眼中看到的纸袋是黑黢黢的一团，刹那间，所有黑暗的记忆成股地涌了过来，那些已经被压在心底的片段以排山倒海的形式疾驰着冲她杀来。
　　“不要！”
　　冬至喘着气低声回她，话里的恐慌和内容的坚决让话题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白术心底暗暗叹息，伸过胳膊拍了拍她的，“并不是全都是坏的不是吗？至少什么都没发生，至少还是有希望的，你难道不想知道？”
　　冬至睁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压制住那些混乱可怕的画面，事情发生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事，可不知为什么，偏偏就在之后，成为了她纠缠到现在的梦魇。
　　“我不想再想了……”冬至委婉的拒绝了白术想要再继续谈下去的想法。
　　慢慢地摸下床，走到卫生间打开灯，看着突然出现在镜子中脸色惨白的自己，冬至一遍遍告诉的默念别再想了。
　　强忍着想要狠狠打碎镜中自己的冲动，冬至哆嗦着拿起水杯和牙刷，接好水，挤上牙膏，放进嘴里的时候，刺激的薄荷味儿让她稍稍平静了一点，一下下机械的动着牙刷，终于在牙龈觉得犯疼的时候，冲掉嘴里的泡沫，洗漱干净关灯走出了卫生间。

　　“冬至，”白术等她躺进被窝后也跟着躺下来，“你不可能一直逃避的，早一天把自己的伤口清理干净，就能早一天让它愈合，不然等到它真的开始腐烂得扩散，就成了不治之症。”
　　冬至默默的听着，心脏突突地跳，鼓膜仿佛能感受到血液随着脉搏的激荡，一下下顶撞着两旁的太阳穴。
　　“我只想让时间把这件事抹干净。”
　　白术听了这句话，好一会儿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就是转不过来，难道就真的这么可怕？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纷乱恐怖的画面倏尔袭击过来！
　　冬至猛地睁开眼，灰白的天花板再一次侵占了她的视线，同时也阻止了那些画面冲破大脑想要重见天日的趋势。
　　冬至不由得松了口气。
　　现在，什么画面都要比那些记忆要好，那些影像，她真的想挖掉脑子去忘掉！
　　“白术，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爸妈的事。”
　　冬至有气无力的开口，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带着湿凉的同时又让人觉得可怜。
　　“嗯。”白术应了一声。
　　“那是我最不愿意回想的事，天是灰暗的，仿佛随时都会下雨，风里带着我惧怕的烧东西的味道，还有那些尖厉如同哭啸的喇嘛声，那些一段段不停的哀乐。”
　　“但到现在，我都接受了，甚至在那件事发生后的几天之后，我就已经在心里接受了。”
　　“但这件事我接受不了，不是它有多么的让人无法接受，而是我连去想的勇气都没有，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泪水随着颤抖的话尾滑过眼角掉到枕头上。
　　白术在那一瞬间仿佛听到了滴落的声音。
　　低低地抽泣轻声延续着。
　　冬至努力让自己从这种情绪中转移走。
　　依旧是这块天花板，只是现在一想，刚才计算的生活费是多么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人活着，遇到的坎坷越大，微不足道的事情就变得越多。
　　人也就越发空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