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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   时至如今,桃亦已不能、不想同桃昱谈什么爱情。他胸腔里埋一颗长情仙子的孤胆忠心,安安稳稳地睡在里边。从前他看她在溶洞里沉睡了七千年,她并不能解他心中的煎熬苦痛,如今他昏迷仅三五天,她已觉得年岁漫长难捱。

      她站在旧居的竹屋前,眼前是栖云山的枯松,栖云山的流泉。高处烟波浩渺,清风冷漠。司命腾了云雾来,只匆匆瞥她一眼,彼此微微颔首,便进了屋里。司命同他交好数万年,总不至浑身解数,救不回他一条性命。

      伏夷听闻师父情伤,也从遥远荒僻的大陆赶回来。他站在山门之下,也不禁感慨人是物非。萧条残破里,只她素衣黑发,窈窕如前。

      桃亦抬眼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嗓音都抑郁得微微沙哑:“伏夷?”

      经一遭红尘磨砺的沉稳少年恭敬道:“师父。”

      “从前……我记不起的那些从前。桃昱从不愿告诉我。”她看向竹屋里伏在床前的司命,和床上隐隐约约像是大病初醒的身形:“有时我也想,那应是多么残忍,多么痛苦的一段经历,他才非要刻意,刻意去隐瞒。但即便我身为栖云上仙时曾有那样多的难堪,我亦想知道,这场多磨情事,如何……缘起。”

      伏夷犹豫道:“师父从前也不大同弟子们说这些事,是以伏夷所知,不过天帝婚约始,桃昱上仙便越来越频繁地来栖云山上,师父你也常常抛下我们去跟桃昱上仙……”斟酌了一会儿,伏夷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红着脸:“厮混……”

      她并不是非所爱非嫁的人,一纸婚约怎么令她待他死心塌地。一纸婚约,也不足令他放下清高姿态,来栖云山上,做同她看星星数月亮之类的无谓事情。那是……一见钟情?

      桃亦兀自笑了一声。怎么会,她小时候和桃昱呆在一起那么久,他亦是处处护她周全,她对他才那样丁点喜欢,纵是他比赤巫温柔体贴,比远城英雄才气……况且这些他都没有,清瘦单薄寡言少语的他,总是一双眉目深无波澜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爱上他。

      竹屋中日影交错,桃昱身上覆着栖云从前的被褥,桃花香气清清浅浅。司命坐在一侧,面色蜡黄,有些焦急,有些欣喜:“你醒了?!”

      薄唇轻启,声音虚弱,却没忘着挑眉道:“不然你醒?”

      “不……”司命语塞,随即又哀愁道:“你醒了是固然好,我却是没料得长情仙子的这一出。当初她下凡非要和远城做生世夫妻时我就不该让她去。”

      桃昱抿了抿白瓷杯里的清茶,还是温的,不着痕迹道:“嗯?”

      “她在情劫里伤得死去活来,本就再活不长久。你受她一颗心,所以今日你醒了,也活不长久。”司命看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瓷杯,放到一边:“我此番来啊,就是想问问你,你是现在就跟我走,等个日子死了。还是留在这里最后和她待一段时日。我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你若是留下,等你真走时她才是最心痛。”

      桃昱抬眼看着窗外的绰绰人影,现在就走,他舍得?

      司命见桃昱没反应,以为是默许了,走到门口才发觉他没有跟上,正准备回头喊他麻利点儿。却听见他声音清冷平静又决然:“我不走。”

      司命蹙眉,讶然道:“你疯了?你向来知晓什么对她才是最好!”

      桃昱凉声道:“我未必就这样死了。她怎么会让我就这样死去。”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世间没有谁比她待我更好,我口口声声说要给她安宁太平的生活,却让她一次次为我陷入水深火热,舆论锋头。那时我以为我将要死了,到头却是她救了我。”

      司命沉默半晌,像是在回忆四海八荒里有没有这么一场他不晓得的情史。回忆了半天,却只得当年桃昱曾莫名消失的一段空白。那时正是……栖云上仙不惜杀害亲生母亲,一改端庄柔情,大悲大怒地杀去魔族讨一份世间难求的解药。他有些难以置信,一段缘生,原是这样难以揣测。

      桃昱说:“你别告诉她。”

      司命走时,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默答,好。

      栖云山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伏夷一人就将山头打扮得红艳艳的。桃亦虽在人间嫁过一遭,却终究是没嫁成。当日一身嫁衣是为了父皇心愿,今时今日,她花鬓步摇都是为了不远处挑眉看着他的男子,桃亦难得看见他大大方方地笑一回,跑过去问:“好不好看?”

      桃昱伸手挪了挪她耳鬓的簪花,仿佛她十三四岁初至西瑶山的时候,他笑了一声:“娘子在质疑为夫的眼光?”

      “夫…夫君……”桃亦羞赧,“你害不害臊?”

      桃亦终于有了为人娘子的觉悟,桃昱甚欣慰:“我挑的人,怎么会不好看?”

      拜天地,行大礼。不愧是栖云亲手调教出的人,伏夷一个人也能将万事弄得喜庆。司命虽受到了桃昱的邀请,却毕竟是桃昱多年的好友,怎么会看不透桃昱禁欲多年,一颗想吃桃亦的心早已忍不住了的心思,他还没有傻到伏夷那样做电灯泡的地步。

      是以司命远远站在旁边的小山头上,看着栖云山上张灯结彩,心中暗笑这两神仙清平一世,最终也不免落入这红火俗流。

      他怎么知道其实那二人觉得越俗越好?人间夫妇,醇酒米肉。身外万事都抛却,即便人生短暂数载,此中却尽是欢愉,比之神仙事里纷然纠葛,过分快哉~

      到天色终于沉下来时,伏夷终于也顿悟,偷偷搬了坛桃昱的私酿,跑到旁边山头同司命喝酒。这厢桃昱觉得这小子还算有点脑袋,见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略过了众多繁文琐节,把帐前的红烛都吹了。

      是以桃亦还沉浸她饭还没吃肚子还饿着中没能自拔,桃昱已然满足地将软玉温香抱了满怀,声音低沉哑然:“桃亦……”

      她刚想说话,一声梗在喉中的“啊?”却是很快被他温热的唇舌掠走,喘息之间,迷糊混沌的她听见耳畔似乎有个隐忍的声音:“喂我。”

      ……桃亦躺在桃昱怀中精疲力竭的时候,还是不能相信这么快就被他吃干抹尽了。她还想当全天下最老的处女呢呜呜呜呜呜呜。

      桃昱满足地捏捏她酸痛的窈窕细腰:“事实上,一个时辰以前,你确实是。”

      桃亦内伤地轻轻敲了他一拳,却不晓得到底敲到了哪里……所以那一夜,她没有消停过。

      所以幸福总是接连着来,两年以后,桃亦有了身孕。司命掐着脉一喜,乐呵呵道:“是个双胞胎。”又嬉皮笑脸地同桃昱道:“咱以后能给孩子当干爹不?”

      桃昱摸着桃亦没什么明显变化的肚子,将为人父的喜不自胜没有冲垮理智,瞥了司命一眼:“想喝酒,直说。”

      两个孩子长到五岁的时候,桃昱已经白了头发,桃亦眼见他日复一日老去却没有办法,焦急得以为他是得了什么病,去找司命。司命也不做行动,就深深看了桃昱两眼。

      有一日午后,阳光温暖,两个小桃子在里屋睡午觉,桃昱在院子里晒太阳,桃亦就枕着他的手臂,趴在他身边。桃昱闭着眼睛,像是想了很久,突然说:“桃亦,我们并不是后来相爱的。”

      桃亦沉默。低沉的男声继续说:“我也并不是个清心寡欲的神仙,年少气盛的时候,同魔君干了一架,伤得不轻。回家半路跌在你栖云山头,你照料了我三年。那三年我其实很清醒,听得见你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却是因为伤得太重,不能动弹。后来拥有你之后,我也会想,听你用轻快的声音说你忍气吞声有多难捱的时候,如果我能抱你,也许我们不会相爱得这样迟。

      是我亏欠你。如若我就此死去,不能偿还,我便永生永世愧对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别让我走。我能等你七千年……我决不让你等那样久。太煎熬了……

      我不得不累了。你让我睡一觉。等这一场浮生大梦醒来,我们还是……”
      还是凡世夫妻,百年好合。

      桃亦醒时,他已经熟睡,搂着她的双手冰冰凉凉。司命腾云雾而来,却见桃亦凄凄抱着他僵硬的身子。司命心中悲恸,却不得说:“桃亦,他死了。我会葬他。”

      她才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中空空无物,冷冷地笑一声:“他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千古情事,一场如梦。

      她如何也没有料到,她最终还是如了赤知的愿,在这场爱情里,狠狠地心痛了一把。刻骨钻心,将她反复煎熬,让她嗜酒如命,醉生梦死。

      她渴盼梦里有他醒来,深刻怀抱将她揉入骨血。她混沌终日,举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杯中酒光荡漾。她看着面前眉目深深的男子,攒出温润的笑容:“来,喂你。”

      他是她这漫长浮生,唯一爱过,深爱的人。

      后来人说,大陆中间的地方,有一片辽阔的沧海,海水清澈,云雾纷绕,死气仿佛生来就沉淀在那里,从未有过什么鱼虾,什么鸟兽。那沧海正中,一座荒山孤独而立,寥寥烟波之中,有谪仙一般的女子婷婷站在那里,她面前,隐约一片过人的枯草。枯草之中光景,似乎男子清瘦身形,仔细面容,却如何看不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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