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咳咳 ...

  •   火堆旁只剩下一个人,我想夏凉看起来不太喜欢穆易川,大概是避开了。我席地坐到穆易川对面为他诊脉。

      他的刀伤恢复得很理想,就他的体质而言甚至称得上是迅速的,但由于体内寒毒的关系,脉象依旧虚弱。“你体内的毒……这么多年从未用药控制过么?”我问。

      “是的。”

      “为什么?王爷的话,什么样的大夫都能够请到的吧?”

      他沉默许久:“……但是,只有我一直维持现在这副样子,某人才能够安心。”

      我点点头:“恕我直言,所谓某人是指当今皇帝吧?”

      “……是。”

      “那么,现在又为何同意我给你解毒了呢?”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

      我于是识相地岔开话题:“请别在意,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如果你愿意解毒,从明日起我每日都要为你施一次针,施针时由于寒毒之气在体内流窜,人会感到非常痛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

      药柜第二层最左边的格子里,有一套行内人只需一眼便可看出其珍贵的银针,我觊觎已久,明日总算可以过一把手瘾了,并且今后还能过很多把手瘾,想想便让人觉得兴奋。

      我又取来绷带、剪刀、清水等物给他左肩上的刀伤换药。

      我垂着眼帘,专心地用镊子处理被血黏在伤口上的纱布,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得到他久久驻足在我头顶的若有所思的视线。

      “嘶……”刻意压抑着的抽气声突兀地响起。

      我慌忙停手:“呃,抱歉,方才是我太不小心,没事吧?”

      “无碍。”

      我明显感到他较平时更加沉默。

      沉默一直持续到我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我收拾了器具要送回马车上,他才突然开口:“我身上的寒毒,是我七岁那一年,当今圣上的母亲萧皇后,为了使我失去争夺皇位的资本,亲手下的。”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

      “我的母亲莲妃,则是在我更小的时候便去世了。初冬时节,体弱多病的她被人推进冰冷的湖水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然没了气息。”

      他的神情并不似平时的温柔,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苍凉,仿佛正在讲别人的事情一样

      “呃……嗯。”我想我或许是应该说几句体贴的话的,然而我连自己都尚且无法开解,又哪里懂得如何去安慰别人呢?“……你的左膝似乎也受过伤?”

      “啊……那个是十一岁的时候,我的皇兄们为了捉弄我,故意将蹴鞠踢到一座提前做了手脚的假山上,叫我爬上去捡。”

      我沉默许久,问:“你就……没有想过要复仇吗?别人这样不公平地对你的时候。”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带着些许疲惫之色的苦笑:“说没想过是假的。但是,仔细想想,我的母妃已经死了,我的皇兄们也多数在夺嫡之争中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的复仇还有什么意义呢?至于当今圣上,我若与他为敌,必定挑起战争,到那时一将功成万骨皆枯,也只不过是害得世上再多成千上万个穆易川罢了。正因为我明白被人伤害的痛苦,所以……”

      “所以才更加无法允许自己这样对待别人。”我接过他的话。你说他懦弱也好,伪善也罢,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即便被别人弄得遍体鳞伤,也不愿意举起手中的剑伤害别人。

      他同我很像。可我敬佩这样的他,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听了我的话又是苦笑:“我有时候会想……可能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今世来赎罪也说不定。”

      我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的似乎在某处见过我的事,正打算询问,却被人打断了。

      夏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将我吓了一跳。

      “你去哪了?”我问。

      “我去上游洗澡了啊。”

      一旁刚在溪边洗过脸回来的小三脸顿时就黑了。

      “我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呢。”他的身上确实有山泉清新的气味。

      夏凉一脸哀怨:“阿雪只顾着关心这位‘易川’公子,自然没时间管我了。”

      穆易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我说:“他与你不同,他是我的病人,我有关心他的责任。”

      “那我也病了。”夏凉皱着眉。

      “你哪里病了?”

      “唔……我大约得了一种‘阿雪不理我就会死’的病。”

      “有这种病才怪啊。”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好吧好吧,”他敷衍着,“那我胃疼总行了吧?”

      我颇无语地伸手装模作样抚上他的胃部。“呃……胃疼啊……多半是吃多了撑的,哪儿凉快去哪儿呆会儿大概就会好了。”

      小三没绷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穆易川倒是勉强忍下了。

      夏凉一直没吭声。我想:坏了。

      他这么自恋的一个人,私下里怎么闹都好,只在外人面前你必须给他面子,可我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现在一定气的要死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夏凉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十步之后他突然回过头来看我,脸上写满了“竟然不来追我?快来追我啊你这小混球!”

      我顿时扭过脸去装作不认识他。

      于是他就真的走了。

      穆易川问我不去看看吗,我说不用了,按照惯例,他一会就该回来了。

      可是这次的“一会儿”比惯例长了不止一点半点。

      火舌舔舐树枝发出哔爆的声响,在这样的寂静中显得尤其使人烦躁。

      我咬咬嘴唇,尴尬地站起来:“那个……我去方便一下。”

      穆易川一脸了然的笑:“请便。”

      我点了点头,听他又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夏公子本人远比他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要成熟稳重得多,不会出事的。”

      “是的,他确实是你说的那样。但是……”但是可能不成熟的是我吧。“天很晚了,外面很冷,穆公子还是早些回马车里去吧。”

      “好。”

      我在溪水上游一棵临水的树下找到了完全没有一点难过,正兴高采烈的在树枝搭成的架子上烤鸡的夏凉。

      我一定是脑子里面进了酸梅汤才会觉得他悲愤什么的。我一脸黑线地坐到他身边去,他回头看着我,一脸贱笑。

      “见面分一半。”我说。

      “你倒不客气。”

      “都是师兄教得好啊。”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烤熟的鸡从架子上拿下来,用一片很大的叶子裹了放在面前,然后又一转身,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只竹筒,轻轻旋开盖子。

      酒的香气散入夜色中扑面而来。“……竹叶青?哪来的?”我问。

      “当然是今早从客栈里买的啦,”他一脸得意,“陪我喝么?”说着又从身后变出两个小巧的竹杯,仿佛料定了我不会拒绝一般。“你不是最爱竹叶青?”

      敢情废了半天劲就为了叫我出来拼酒?

      竹叶青。他记得倒很清楚。我伸手接过一只竹杯,任他为我斟满。金黄微碧的液体,在月下愈显清亮。他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颇矫情地举起来与我的相碰,媚眼如丝从杯后向我幽幽地瞟过来,天然一副妖孽嘴脸。

      换做旁的女子此时想必早就不知今夕何夕,我却已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拆他的台:“再不吃,鸡就凉了。”

      他嗔了破坏气氛的我一眼,扯下一只鸡腿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月光下一口狐牙森白发亮。

      一生中如果少了这些看他吃瘪的时刻,那该要多么的无趣啊。

      喝了会酒吃了会鸡,夏凉觉得没意思,非要我唱支小曲子给他听。

      我吐出一块鸡翅骨:“不会。”

      “怎么可能,你是女孩子哎!”夏凉一脸难以置信,“唉唉,算了,毕竟你笨。”

      我皱了眉:“……其实硬要说的话确实有位故人曾教过我几句山间小曲的。”

      “哦?故,人?”夏凉一字一顿地重复这两个字。“那我可得听听。”

      我清了清嗓子:“大~王~叫~我~来~巡~山~啊~”

      狐狸一口酒呛在嗓子里,边笑边咳指着我说不出话。

      我有些着恼:“你能你来。”

      夏凉摆足了架势:“巡~了~南~山~巡……”还没唱完便又笑得不行。

      我没觉得哪里好笑,眨了眨眼睛:“你跑调了。”

      “少来,这歌哪里有调。”

      ……

      于是两个闲人开始从巡山歌有没有调这个话题一直聊到穆易川家那辆马车值多少钱。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夏凉,那么我的生活会不会变得不一样。毕竟那个时候的我还会哭也会笑,只是缺一个不在乎我是谁,愿意陪我天马行空地说说话的人罢了。

      直聊得月亮从这枝树梢移到了那枝树梢,两个人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呐,阿雪,”夏凉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突兀地道,“答应师兄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

      “三月之期到了的时候,无论有没有找到那个人,不要回天上去,陪我回白头山吧。”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我问。

      他怔了怔,继而一笑:“……是啊,为什么呢?”

      我转过头去与他视线交会,他的双眼在暗夜里闪闪发亮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令我眼花缭乱起来。

      我凑近他的脸,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关于我失忆的事,其实你知道些什么吧?”

      他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当然不。”

      “真的吗?”

      “怎么,你连阿凉也不信了?”

      我从竹筒里又倒出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

      “……信,怎么不信。”

      此后便再无话。两个人仿佛跟酒有仇一般一杯接一杯沉默地对饮。我渐渐觉得身下的草地有些发软,仿佛坐在云朵上一般。

      夏凉的手伸至眼前晃了晃:“你酒量不好,不要喝了吧。”

      “我没事。”

      “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事。”他抢过我的杯子,一只手拦住我伸过去抢的手臂,一只手执杯将我那半盏残酒喝下去 ,从侧面可以看到他的红衣中露出一段修长的颈,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缓慢地上下滑动。

      “我知你为什么事心烦,然而借酒浇愁是没有用的。”他一脸无奈,语气难得正经,“阿雪,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固执……”

      “你又知道我什么。”我打断他,“你明明什么都不明白。”我感觉自己的舌头变得不听使唤,迷迷糊糊地不知在说什么,我想也许我确实是醉了。“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固执么?你能明白那种好不容易接近了真相却无法揭开的感觉吗?我也想过要放弃的,然而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心中便会有一股力量,强迫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想起他……那算什么呢?你说啊,告诉我啊!”

      “怎么还哭了?”夏凉一脸慌乱地抚上我的脸,“看来果然不该让你沾酒的。”

      “你才哭了。”我被天上那么多神仙冷嘲热讽的时候没有哭过,被我的父君冷落无视的时候没有哭过,这种小事怎么可能……

      “是是,我才哭了。”夏凉靠近我,温暖干燥的指节一下下磨蹭着我的脸,“阿雪乖,都是阿凉的错,好不好?”他身上的酒气氤氲过来。“都是阿凉的错……”

      隔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轻轻唤我的声音:“阿雪。”

      “嗯?”我几乎要睡着了。

      “阿雪……”

      我想抬头看他,却被酒意模糊了视线。只觉得面前有一道呼吸缓缓靠近,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上唇齿,一片湿软耐心地撬开牙关,狡黠地避开我下意识的推拒,带着竹叶青的清醇与冷冽,在口中温柔地戏弄、引诱、索取、痴缠。

      这爱作弄人的死狐狸不会趁我喝醉了从水里捉了条泥鳅来往我嘴里塞吧?我迷迷糊糊地想。可是我跟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呢?

      一阵风吹过,随之汹涌而来的酒意使人更加困倦,我极力使自己睁开眼,却刚巧透过他银白色的发丝,看见不远处两只闪着幽寒的绿光的狼眼。

      可惜我连向夏凉示警的力气都没有,便被酒君杜康拉进了沉沉的黑暗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咳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