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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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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眼前一片朦胧,李轻舟花了些时间才控制好眼神聚焦。
是在南城她自己房间的床上,而床边,李江陵搬了张椅子不知在那坐了多久。
天色渐黑。
这大概是第二天傍晚了吧。
头疼得像被什么利刃割裂,李轻舟眨了两下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而下。
李江陵哑着声音问她:“吃点儿东西?”
她摇了摇头。
不断用手背去抹翻滚而下的泪珠。
“你晕倒之后爷爷跟爸妈谈了挺多。”李江陵下巴冒出的胡茬与他坐姿都有些轻微的颓废感,他闭了闭眼,像是在这寒冷的冬天丢失了最温暖的东西,“他们知道了你之前那么做是为了什么——李轻舟,现在话都说开了——奶奶去世那天,你放学回家经过那条巷子,看见有几个真正不学好的小混蛋正欺负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所以才会领着一群人跟他们打起来,只是没想到最后发生了意外……”
李轻舟没做声。
她拿被子蒙住脸,缩成一团抽噎着。
话说开了有什么用,父母不是不爱她,反而是为了她才四处奔波,而她负气不懂事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亲奶奶。
可笑她这几年还一直把错误往别人身上推——其实她自己,才是罪孽深重的那一个。
“你别躲。”李江陵站起身,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
忽而亮起的灯光刺目至极,惹得她不由拿手去遮挡。
这种暴露于光亮之下的感觉,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将她累累罪行看得一清二楚,以致于她忽地尖叫一声:“把灯关上!”
嗓音嘶哑到变形。
“做什么只知道躲!”李江陵似是也上来脾气,伸手拽住她挡在眼前的手,直将她半个身子都拎离床面,“上一次也是——谁他妈的都没怪你,只有爸打了你一巴掌说了你几句你就想不开去寻死!”
李轻舟剧烈地扭动挣扎:“我才不是因为他!”
“那是因为奶奶去世?——是啊,奶奶去世有你一半原因,你是该自责该弥补,但绝不是以结束自己生命这种方式!”
“为什么不可以是!如果活着比死还痛苦,那我为什么要选择绝望!”
“所以你选择把绝望留给我们?李轻舟你就这么自私?”
挣扎中忽地一顿,而李江陵仿佛也料定她会就此安静下来一般,丢弃一样松开手,任由她直摔到床上。
自私?
李轻舟在泪眼朦胧中扯了扯唇角。
是啊,自私。
……
可她最初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想要多一些陪伴而已啊。
错了吗?
“不止是你失去了奶奶,你想过吗?我跟你几个堂哥也是。大伯他们失去了母亲,爷爷失去了妻子。我们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难过。”
“不一样……”李轻舟喃了一声,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缩进靠墙的床角,摇着头,“你们跟我……不一样……”
“好,就算是不一样。”李江陵吐出一口气,坐到床边,尽量离她近一些,“你看我们是怎么做的?——失去了一位亲人就寻死觅活?”
“我说了你们跟我不一样!”她尖声道,“你们的失去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奶奶才——”
“那你就把这责任担起来!”李江陵声音更大,“代替她去好好照顾爷爷,陪伴他走完年数不多的人生!代替她去关心爸妈,别让他们老无所依!——谁他妈在意你学习怎么样啊李轻舟?那钢琴你爱学不学跟谁有关系啊?奶奶她只想看你好好的,不然你以为她当初为什么要冲进那条巷子里!?”
“……”
喉咙忽然间哽到肿胀发痛。
失声一般挤不出任何声响。
可怕的沉默在整个房间铺陈开来,唯独剩下的,只有在她喉咙当中穿梭的含糊而急促的吐息。
心中自发架好绞刑架,等待她的回答。
逃避,亦或是,赎罪。
摆脱,或者是,担当。
真的痛苦到绝望吗?
还是只是深切的自责在作茧自缚?
“今天大年初一,爸妈还住在酒店——怕你醒过来还是不愿意和他们见面。”李江陵说,“李轻舟你自己选——是继续窝在你这小房间里还是主动出来把该你做的事自己做好。”
男人淡声淡语,说到这里好似全然没了脾气。
他侧眸而望,眼底结出一片薄冰——
已经尽力了。
如果还是像之前那样,甚至经过昨夜今天的催化更为严重。
那么他也没有任何法子了。
事情到这一步,谁还不是走投无路。
李轻舟轻轻抽了下鼻子,她睁大眼睛透过朦胧去看坐在她面前的年轻男人。
眼睛涩得发疼,她伸手重重抹了一把,恨不得自己直接瞎掉——
都是因为这双眼。
男人眼下积了稍明显的青色,仿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的神色倦怠,却还依然在这边坚持着。
坚持着。
李轻舟倏地有些崩溃,泪流得更凶。
“我不知道……”她摇头说。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李江陵却仿佛明了,温暖的手掌往前探到她额头,轻轻拨弄了一下她杂乱无章的发。
“那我去接他们回来。”他说。
随着房间外“咔嗒”关门声,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楼下炮仗声时而不时炸响,隐约还能听见孩童的欢笑嬉闹。
李轻舟在床角缩了一会儿,慢腾腾地爬下床去把灯关掉。
黑暗潮水般将她淹没,仿若瞬间没入沉闷冰冷的海底,彻骨的寒意使她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发颤,耳边尽是自己难以抑制地抽泣。
真奇怪啊。
明明不想哭了。
可就是控制不住上涌至鼻腔的酸楚,激得眼泪在苍白的脸颊一道接一道滑落。
良久。
黑暗中忽地破开一道光亮,伴随震动的嗡鸣,打破了凝结成冰的沉寂。
手机在响。
李轻舟大脑在混沌中终于有了一丝自主意识,摇摇晃晃摸索着蹭到桌前,捡起手机。
“喂?”
那边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叫了一声:“果冻?”
是慕朝辞。
李轻舟“嗯”了一声,重新倒在了床上。
大抵是刚刚哭得太凶,现在太阳穴两处突突直跳,恍惚间手指摸上去,细小蜿蜒的血管因充血而饱胀突兀。
整个脑袋胀得发痛,像是要爆炸一样。
李轻舟迷迷糊糊喊了一声:“阿辞……”
“我在。”慕朝辞这样说。
眼眶不由发热。
仿佛现在脆弱地哪怕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击垮她紧绷的神经和情绪。
李轻舟使劲把将要脱口而出的呜咽吞进嗓子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崩溃——
“想见你……”她喃声说。
想见他,想抱他,想要抛掉一切去他怀里,被拥着拍抚着背脊或者顺着头发,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不管什么事,都等醒来再说。
……
可是她知道,现在不行。
慕朝辞似乎也知道,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开口时嗓音带几分无能为力的暗哑。
他说:“你乖。”
昨夜联系忽然中断,在百般联络无果后,他拨通了李江陵的电话,了解了事情原委。
本该一家团圆的年夜饭,就这在饭后分崩离析。
李江陵的本意并不是这样。
但谁也没有想到,往日里闷声闷气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老爷子,竟然准备了这么一手。
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轻舟无声地扯了扯唇角。
心情稍有平复,但开口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甚至因为鼻子堵塞不通,许多字的发音都咬不太清楚——
“阿辞我——”她深吸一口气,“我做了很大,很大很大的一件错事。”
慕朝辞静静听着:“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该——”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
“其实很简单啊果冻,做错事一点也不可怕。”慕朝辞轻声说,“去纠正过来就好了啊,别再错上加错,就好了。”
“可是——”
可是就算再怎样纠正,逝者永远不会生还啊。
她还不起哥哥们一个奶奶,还不起叔伯爸妈一个母亲,更还不起爷爷一个妻子。
那这些该怎么办啊?
“没有那么多可是,果冻。”
“……”
“所有的可是,都是胆怯作祟,在浪费你的时间——所以想到什么就马上去做,去争取,去取得原谅。”
想到什么……就马上去做?
挂掉电话,李轻舟歪在床上好一会儿。
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那些以往的不愉快统统化为愧疚,积攒于千疮百孔的心脏,又通过那些破烂的孔洞流淌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蜷起身体,用力把自己蜷成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姿势,脸庞深深埋进臂弯。
有那么一刻,她想过放弃。
可李江陵的话像是魔障一样,不断在耳边回响——
“今天大年初一,爸妈还住在酒店——怕你醒过来还是不愿意和他们见面。”
“李轻舟你自己选——是继续窝在你这小房间里还是主动出来把该你做的事自己做好。”
是继续窝在她这小房间里?
还是主动出来把该她做的事情自己做好?
又一道选择题。
头很痛。
非常痛。
房间里很黑。
特别黑。
有那么一刻,她想过放弃。
算了,去他妈的,就这样吧。
已经没救了。
……
而在沉寂中的自我挣扎过后,李轻舟最终是温温吞吞地爬下了床,开了灯,一步一步蹭到衣柜跟前。
每一步都像是行在刀尖。
她弯腰探进衣柜,一手打着灯光照着柜底陈杂凌乱的一堆衣服。
良久。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伸手,一件一件,慢吞吞地把它们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