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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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的，虽然还能分辨出一丝蓝色，却灰败得好似死人的脸。江水汹涌翻滚，咆哮着从山间谷地奔驰而下，冲入川东平原地区。随着河道逐渐变得平缓，江水也渐渐安静下来，就好像狂奔的野马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安抚下来似的。
躺在这里面，就像躺在……摇篮里……
“划过去！快！快！”
什么人在那儿叫个不停？我想睡觉……别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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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自古便是个奇妙的地方。一道道或秀丽或峥嵘的山脉如卫士将它与中原大地隔绝开来，使其免受战火侵扰；沫水从西北切开山脉奔腾流入蜀郡，给广阔肥沃的土地带来了丰沛的供水，也带来了大量的灾难。在这样富美和困苦并立的地方，蜀人——虽然其中还细分了许多民族部落，但在外人看来他们并没有太大不同——以近乎虔诚的顽强生存着。不与外界交通，外界也对他们所知甚少，直到有一天，一位天子占领了这里，将这里以及更西北的土地赐给了自己的臣下，于是，这里又多了一个称呼：秦的蜀郡。然后，秦国国君派遣太守来管理此地。
不过，无论谁自称是这里的统治者，都改变不了蜀人对他们上古诸王的崇敬，其中尤以蚕丛氏为最。这位蜀王的功绩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最出名的就是他以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代价，求问上苍如何解救蜀地的水、旱、妖魔三大灾祸。为此他留下了神示。可惜那些言语在千百年的传承中渐渐走了样，变得连它最初的诉说者都认不出来了。只有那彷佛永恒不动的大山和土地，还牢牢记着，并默默流传。
秦昭襄王四十六年，蜀郡又来了一位新太守，叫做李冰。与得过且过的前任不同，李冰从接任开始就一直想能够替百姓做点什么。他花了数年的时间察看沫水、青衣江流域的河道山势，足迹几乎踏遍整个成都，光是水文地理的笔记竹简就快堆满一间屋子了，最终确定了整治岷江这条福祸之河的方法，为此，他甚至在湔山镇设立了临时治所（注1），以方便及时处理事务。
这天，李冰带着从人驾船逆流而上，查看百花陵附近新修的河堤状况，却发现一个人顺水飘下，连忙命令将船划过去。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身上的衣服看似普通，但无论质地做工，都是上品中的上品，即便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等两个水性好的仆役将青年举上船时，船上几个人都不禁呼吸一窒，心中不约而同地想：
这样的人不该在凡间受苦吃罪，该在天上逍遥自在！
“行了，别看了。”
还是李冰最先醒过神来，吩咐船夫掉头返航。半个时辰不到便抵达码头，然后李冰便回了家——其实就是太守府的后院，他搬到湔山来之后便将就住在那儿了——将兀自昏迷不醒的青年交给自己妻子。李夫人最初也被是吃了一惊，随即忙着招呼仆人给青年换去湿衣，好生照顾。
傍晚时分，青年终于醒了。可是，他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更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将往何去。
“这、这算什么事儿啊！”李冰抹了一把脸，苦笑道。
青年的服饰衣着显示他的出身非富即贵，这样的人会落入沫水，天知道在上游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李冰心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疑惑，那就是先前下水救人的时候，李冰发现青年的神态十分安宁，就像熟睡一般，而且无论水波如何荡漾，都不曾淹过青年的面孔，因此他才会没有丝毫溺水的症状。
“反正你也什么都不记得，先住下再说吧！”
“这、素昧平生……”
“行了，就这样。”李冰立刻打断了青年的话，“不然你要去哪里？”
青年呆了呆，下意识地微微皱起眉头。刚刚那一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是，那种印象太模糊了，就像黑夜中滑过的一抹黑影，明知其存在，却无法辨识。
那边，李冰好像压根没注意青年神情变化，自顾自说道：
“不过，你什么也想不起来，怎么叫你呢？”
听到这话，青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
“怎么叫都行，反正，不过是个称呼而已。”
李冰眉头一扬，也笑了。这种性格，他喜欢。
“那，不如这样，你这个年纪，比我儿子还小一些，就叫你二郎好了。”
“二郎……”
青年喃喃地念出这个词，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忧，古怪到了极点。
“怎么？不喜欢？”
“不！”青年慌忙摇头，低低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好像以前也被人这么叫……”
李冰听了立刻笑起来，拍拍青年的肩膀，说：
“你看，这不是就想起一点了吗？不急，慢慢会记起来的。嗯，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青年轻轻摇头。他一点也不觉得饥饿，只是困，还想继续睡。
觉察出青年竭力掩饰的倦怠，李冰也不再多废话，告诉青年这个院子以后归他住、有什么需要告诉仆人，然后便离开了。
看着李冰走时还轻轻的掩上了门，青年心里暖暖的。是个好人呢！这样想着，他仰身躺到了床上，很快便酣然入睡。朦胧中，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很不符合常理的念头：
似乎……很多年没有这么睡过了呢！
与此同时，在离太守府三十余里外的山野里，一男一女从一块巴掌大的水晶当中看着刚刚那一幕。论容貌，两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丽。相较之下，女子倒还有几分柔善，男的却透出一股子狠辣的味道。
“二郎耶！李冰居然叫‘他’二郎！真是太巧了！”女子欢喜地叫起来，扭头看向同伴，“听到没？是二郎耶！”
“我没聋。”男子不耐地说，“然后呢？你想干嘛？”
“然后？找地方躲起来修炼啊！我可不想变成某些家伙的炼丹材料。”
男子忍了忍，终于还是笑了，整个人顿时显得柔和多了。他伸手摸了摸女子自然披散下来的长发，语带媚惑地说道：
“我不信。‘他’可是肉身成圣，千年法力尽存于那一身血肉当中，你费尽心血炼造‘花海迷境’，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封了他的神目……难道就把他丢在这儿不管了？”
女子翻了个白眼，抬手打开男子的“爪子”，“你以为我是谁？他又是谁？凭我那点道行，好吧好吧，再加上你的，如果不是‘他’正好处在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成功。再说了，就算我真的有本事彻底封印，我也不干。”
“为什么？”
“你难道是猪变的吗？怎么这么笨！”女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同伴的脑袋，“万一有人对他不利怎么办？我可不要看到凡人欺负他！如果这些人对他不好，如果他想要力量来反抗，那封印就会松动，然后……哼哼哼！”
男子脸色变了变，掉头就要走。女子觉出不对，慌忙拉住他。
“你要干嘛？”
“杀人！不对，杀仙！”
女子愣了愣，很快从男子满是妒忌的眼神中明白过来，顿时笑得就差没满地打滚了。男子一脸尴尬地看着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晌，女子终于安静下来，走过去轻轻抱住男子，低声说：
“傻瓜！我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修成人身，还不是因为‘他’？我只不过是报答他一下嘛！我们发誓要相守千年的……笨蛋……”
男子不禁有些脸红，反手搂住女子，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老天还是蛮公平的。男子忽然这样觉得。那个人已经有了绝世的智略、有了天地一等一的武艺法力、有了忠心不变的好兄弟（虽然那个家伙的原身只是一条狗），那么，他注定有些东西是得不到的，不然他也未免太得天独厚。可是，有人——比如现在他怀里这个丫头——才不管公平不公平呢！她“设计”今天已经好久好久了。算了，反正以后也不关他的事。
而后，男子挥手收了水晶“镜”，和那女子一同消失不见。
直到深夜，青年才再睁开眼睛。瞧见从窗口映射进来的月光，他忽然没了睡意，整了整衣衫便走进院子当中。如今已经入夏，天气有些沉闷，唯有天上那一轮明月清冷皎洁，看着都让人心里凉爽了许多。斜靠在栏柱上，青年不觉望着月亮出了神。
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不安呢？他有些好笑地想。虽然不记得过去很不自在，但是，似乎……并不怎么愿意去找回那些记忆……有了这种认知，他不禁狠狠嘲笑了一下自己：逃避可不像他自己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会知道现在这样不像自己呢？
别扭又矛盾的想法。不自觉的，青年嘴角边勾出一抹淡淡的笑。这时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惊讶到失神。他原本就是个极英武的男子，这一笑，只怕是绝了七情六欲的仙佛也会动心。而这都还不算什么，最奇异的是，映着柔和的月光，在他额头正中、眉间的位置上，一瞬间竟亮起一抹淡淡灵光！
这时，院子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暗中窥探，此刻看清楚青年的容貌和那片刻的异相，顿时忍不住低声哀叹起来：
“天啊！李冰这个大白痴！睁眼瞎子！他居然把小圣真君……老天，为什么他总是‘拣到’奇怪的东西？”
那边，青年眼中陡然一冷，视线即刻转向发出声音的位置。他很自然的垂下右手，习惯性地想握住什么、却一下子握了个空。这令他着实愣了好一阵，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刚刚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等他回过神来，很惊讶地发现引起他注意的“那个东西”居然还在，而且，已经走出阴影，站在院子当中了。
这个……应该是……狐狸吧？青年不太确定的想——男孩子的形象和一只小狐狸的形象相互重叠交错，也许，应该这么说：这个男孩子的原形是狐狸。原形？！想到这里，青年的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迷惑，感觉这个词汇对于自己既陌生又熟悉。
“哼，被你发现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小狐狸挺起胸膛，用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说道，“不过，不关李冰的事，他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杀你？”青年打断了男孩子的话，“你……你真的是狐狸吗？”
被问的那一方当即呆掉，半晌才尖声叫起来：
“杨戬！你不要太过分！我、我虽然道行不过百余年，但是、但是我好歹也是个有自尊的狐狸！你、你那是什么话？觉得我不够资格被你杀掉吗？”
杨戬？这个、是我的名字吗？青年想了想，觉得似乎没什么印象，便将其丢开不管。他现在觉得有趣的是这个自称有自尊的小狐妖。
“妖怪都像你这样的吗？”他问。
“噢……不……老天爷！你让我疯掉吧！”
男孩子的幻象一下子没了，只剩下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在地上翻滚哀叫：谁来告诉他、他这其实是在做梦？难道是认错了？小狐狸想着连忙爬起身，仰起头认真端详：那眉眼、那轮廓、那眼神——不对，眼神不像，不管——总之，绝对、绝对没有错！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连九尾狐都迷惑不了的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不……这不是真的……”
小狐狸正想继续翻滚，一双手却突然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别滚了，皮毛都弄脏了。”青年像抱婴儿似的将小狐狸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拂掉灰尘，“你是谁？你认识我？我、叫做杨戬？”
小狐狸伸出两只前爪，像人类双手那样按住青年的脸颊，严肃之极地说道：
“你不要骗人了！如果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为什么看到我使用幻术还这么镇定？嗯？而且，我、一只狐狸、会说人话呢！普通人早就吓得大喊‘妖怪’了！”
是啊，为什么不吃惊呢？青年，哦，对，应该叫他杨戬，微微皱起眉，一边很自然地抚摸小狐狸光滑的皮毛一边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