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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D2011年,14岁之作,中考。《河伯的花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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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来生,我愿做忘川河畔的花童,卖足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忘川花,亲手把你引至她身旁。
楔子
年历正月十五,正是上元节。
这一天夜晚,忘川河畔缀满花灯,盏盏光明璀璨,流光溢彩,沿着忘川河蜿蜒盘踞,宛若卧龙降世。
汹涌的人流中,一袭青衣的男子正轻携一雪裙女子缓缓行来,他们微笑交谈间,墨蓝的夜空陡然炸开了硕大绚丽的烟花,二人抬首观望,女子依偎在男子的怀中,俏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夫君,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日么?”女子轻声问道。
男子颔首,“自然记得,那日也是元宵。”
女子突然笑起来,“那时夫君好不要脸,居然让一小花童送花给我。”
男子闻言眉心一蹙,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疑惑道:“不是娘子的小婢女要为夫帮忙买一盏花灯的么?”
二人一时相视无言。
“公子,要买花吗?很便宜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甜甜的童音,男子猛然转首,只看见一道娇小的红影逐渐隐入人群中。
“喂,你等等!”男子立即抬步追上前,在快要抓到她的衣角时,眼前陡然一黑,那一瞬,他只来得及看到她转首时的甜笑。
有点忧伤,和释然,镶嵌在那对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像破碎的星光。
一、娃娃亲只是悲剧的开始
“这俩孩子也大了,咱们找个好日子帮他们把婚事给办了吧。”容夫人笑着道。
傅夫人也轻笑道:“妾身最近也和老爷寻思着这事呢。“
容夫人闻言一喜,“亲家,婚期定在正月十五如何?咱家老爷让人算过了,那是个吉利的日子,宜嫁娶。”
“太巧了,妾身和老爷选的也是这个日子。”
二位妆容华贵的富家夫人笑得脸上开了花。
厅外有一抹淡蓝的身影,傅翎雪躲在门后,听着两位夫人的对话,脸上顿时飞上了红霞,她有些气恼地嘀咕道:“娘居然就这样定下了我和容生哥哥成婚的日子。”话虽这样说,但她的俏脸上却带着甜蜜和期待。
她就要做容生哥哥的新娘子了,不知道容生哥哥知道么?
傅翎雪低首掰指轻算,半晌后,俏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还有四十三日。”
还有四十三日,便是正月十五。到时,她便要嫁给容生哥哥了。
傅翎雪和容生皆是官家大户,二人自小便订了娃娃亲,现在傅翎雪到了二八年华,两家便也开始商讨起了婚事。
二、舞动在雪地梅花间的精灵
城外梅花开得正盛,容生一袭青衣,独自漫步在梅花间。
望着这满山梅花,他忽然心生感慨,解下系在腰间的翠玉笛放至唇边,薄唇轻动,悠然的清乐顿时溢满花间。
容生吹了许久,这才发现雪地梅花中,正有一人随着他的笛音起舞。
那女子一袭柔美的雪纱裙,舞姿轻盈曼妙,清透出尘,顿时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笛声毕,女子也收了舞姿。
容生见她就要离去,不禁上前一步道:“小生容生,敢问姑娘芳名”
他心底有些紧张,毕竟是他唐突了这位清灵出尘的女子。
细雪飘扬间,雪裙女子蓦然回首,竟朝他颇为豪爽地一笑,“姓名不过代号而已,告诉公子又有何不可”
那一笑如冬雪初融,竟让他着了迷。
“小女子落莹,刚刚容公子好笛音!”亭亭玉立的雪裙女子由衷赞道。
闻言,容生也抿唇一笑,“落姑娘也是好舞姿!”
二人交谈一番,这才知晓彼此的诗词歌赋都颇有造诣,顿时引为知己。
直至金乌西落,二人方不舍离别。
“不知落儿姑娘家居何处”容生浅笑盈盈道。
落莹摇首洒脱一笑,“江湖儿女四海云游,哪里皆可为家。”语罢,她不待容生再问,施展轻功飞身离去,那翩翩雪影,似天仙飞升般 ,带有几许飘渺之意。
容生遗憾叹气,独自回到了家中。
“生儿,娘和你爹定好了成亲的日子,正月十五你便和雪儿大婚。”容母拉着容生的手慈爱道,语气里是满满的欣喜。
容生闻言,眉头下意识地一皱,脑海里蓦然闪现出女子冬雪初融的一笑。
“娘……”容生本想说他对傅翎雪只是妹妹之情,但见娘亲如此开心,他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应道:“随娘亲的意思吧。”
“生儿,雪儿是娘从小看着长大的,她温柔贤淑,漂亮大方,过了门后可要好好待她。”
容生无奈一叹,“娘,我知道了,孩儿一定会好好待雪儿的。”
雪儿名义上虽是他的未婚妻,但他对傅翎雪只是妹妹上的宠爱。
雪儿温婉大方,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但他喜欢的女子,应当是潇洒不羁的。
三、大婚原来是一颗蓄势待发的炮弹
正月十五,是忘川城的一个大日子,这天不仅是元宵,而且还是容家二公子和傅家二小姐的大喜之日。
据说那日,容二公子十里红妆娶回了傅二小姐,那排场,那气势,简直羡煞了旁人。
城里人都道,傅二小姐谋得了一个好夫婿。
但只有容傅两家知道,那日晚上,容生莫名失踪了。
傅翎雪为此垂泪数日,终于在二十日后,打算出门寻夫。
其实傅翎雪并不像人前这般柔弱,与此相反,她的性情热烈如火,自小时她便拜了一位神秘的师傅习武,这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
然而她只因母亲一句话,便生生压下了本性,做容生眼中温婉大方的女子。
只是现在夫君生死不明,傅翎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即便父母多加阻挠,她仍执意出门寻夫。
她想,她若早一日,夫君的危险便少一分,今晚她便出发吧。
傅翎雪打点好行李正要离开时,容生却恰好回来了。
她狂奔至前厅,甚至忘了她还身怀高超武艺,根本无需用跑的。
容生是回来了,但他的身旁,却携着一位身着雪纱裙的美丽女子,她脸上那甜蜜的灿笑,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她是谁?傅翎雪茫然地望着容生,清澈的眸底渐渐漫出了乞求。
“生,她是谁?”那女子凝视着傅翎雪道,眼底似有一星微光闪过。
“我妹妹。”容生轻描淡写地道,眼底有一丝紧张和歉意。
那一刻,傅翎雪只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不是碎成了块,而是碎成了粉末,碎成了虚无。
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傅翎雪突然很想笑,他这算什么?!
十几年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短短一月
但她没笑,心伤到了极致,她再也无法用笑掩饰伤口。
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用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声音问道:“夫君,我是你妹妹么?”
那一瞬,周遭静得无一丝声响。
所有人的呼吸都轻得不能再轻,他们没有想到傅翎雪会那么明目张胆地问出来,而容生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但傅翎雪却哭了,因为她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是,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那么残酷的判决,竟连她的最后一丝希望,都给辗了个——支、离、破、碎。
四、这个时候做回自己是不是太晚了
容家二老本也不许落莹这样不清不楚的江湖女子嫁入容家,但容生一句话,他们便让落莹进了门。
这样一桩事,顿时在忘川城引起了惊涛骇浪,各种好听的不好听的言论都有。
容老爷和容夫人出面澄清,并亲自上傅家赔礼道歉,他们向傅家二老解释,说落莹早已是生儿的女人,既然要了别人女儿家的清白,他们便也只好同意容生娶了落莹。
傅家二老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容生和雪儿并没有圆房,二老也不想再委屈自己的女儿嫁给容生做妾,于是这事就此作罢。
可是,他们都太低估了一个女人十几年的爱恋。
火红的衣袂随风飞舞,院中的红梅绽放得宛若一片火海。
傅翎雪一袭如火罗裙,倚窗望夕阳。
她一直以为,她以后会如大姐傅悠然和容家大公子容朗一般,温婉的女子配温润的男子,二人举案齐眉,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可傅红雪心中明白,纵使她表面再温婉,但她仍不是傅悠然,纵使他有如容朗一般的温润清朗,但他亦不会是容朗。
她早该知道这点的。
压抑了十几年的本性,一朝爆发,势不可挡!
傅翎雪不甘心,她不甘心与自己拜过堂的夫君便这样莫名其妙地属于了别人!
属于她的东西,如果拿不回来,那她便亲手毁去!
师父说,人一旦入了江湖,那再也别想出来了。
但是她不怕,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要找到她想要的答案,给自己的心一个正式的交代,否则这一世,她都无法安生。
傅翎雪一袭红衣,持一柄银剑,只身入江湖,也许她找不到答案,这一生就再也不回来了。
傅翎雪明眸皓齿,容貌倾城,静似溪水温柔流转,动若烈火热情飞扬,武艺高强,来去如风,这样一个飘渺似仙的奇女子,很快引起了江湖各派豪杰的注意。
不可避免的,傅翎雪的桃花开始朵朵绽放,她想,如果仔细数起来的话,大概可以开成一片桃林了吧,到时,她或许还可以在闲暇的午后品茗赏桃。
而墨言,一个冷峻又深情的男子,则是这些桃花里面最耀眼的一朵。
他知道她心里有人,他也曾忧伤地问过她,雪儿,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放弃整片桃林
她不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爱容生,小小的心脏里也只能装下他一个人。
墨言似也不介意,他说他理解她。无论她去哪儿,去做什么,他都会一直跟随在侧,那浑身冰冷的气息,就像一尊保护神的雕塑。
但他也有温柔的时候,那对寒冰玉般的眸子,在望向她时,会转瞬化成一江春水,柔柔地浸满她的心脏。
雪山天池,江南水乡,巍峨五岳,北边之海……她去过那么多地方,他也陪着她去了那么多地方。
表面上她是在游玩,实际上却是在寻找当年的真相。
她曾认真地对他说过,不要期待她会回报他的爱。
他亦认真地看着她道,没关系,我爱你就好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傅翎雪知道,他那双脉脉含情温柔似水的眸子背后,有着零碎的忧伤,就似他一日一日被她凌迟的心一般,那么坚定而又决绝。
傅翎雪曾不止一次想到,如果她十几年的光阴里不是装着容生,她或许会被他感动。
然而这段潇洒快活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她终究还是知道了真相。
梦醒了,戏已落幕。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疯狂地打着马,一路飞奔,不知该往哪儿去。而墨言也在跟她背后,担忧地唤她停下。
正月十五,她傅翎雪大婚的那日,落莹正好被武艺高强的歹人暗算,下了极厉害的媚药,她必须在一个时辰内与男子交合,否则只有死。
落莹誓死捍卫清白,最终负伤逃走,恰好她躲入了容家,又恰好撞上了醉酒的容生,两个互生好感的人便一发不可收拾。容生解了落莹的毒,又愧对洞房中的傅翎雪,于是便带落莹到山间疗伤。
容生想,他既没有与傅翎雪圆房,那也不算他负了她罢。
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二人相处了数日,感情逐渐升温。
每日,他们相依相偎看日出日落,并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在花间品茗,在竹林中弹琴吹笛,情到浓时,自然也免不了一番缠绵。
隐居了数日,容生终于决定带落莹回家,给她一个名分。
……
无情涯边上,傅翎雪仰天狂笑,嘶哑的笑声肆虐在这片天地间。
笑着笑着,她却笑出了泪。
傅翎雪颓然地软倒在地,精致如画的脸庞上一片凄然。
真可笑呵,她的洞房花烛夜,夫君却与别的女人在一起。
那么多年的情谊,他到底把她置于何地!
“翎儿,翎儿!”远处似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
傅翎雪骤然起身寻去,眸底闪过一丝狠厉。
“墨言,你真的可以为我做任何事”她玩弄着细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问道。
一身墨衫的冷峻男子轻轻一笑,柔化了他俊美如刀削的脸部线条,他深情地凝视着她,温柔道:“只要翎儿开口,我做什么都可以。”
见他应下,傅翎雪立刻开口,“好,你既是生死殿殿主,我便要你杀一人。”
若是以前,她定不会以情利用他,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被不甘和仇恨蒙蔽了双眼。
五、你最爱的梨花终究是落了
一辆马车在林间缓行,清脆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有些诡异。
蓦地,数十道黑影从四面飞出,袭击那辆简朴无奇的马车,利剑在金乌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银光,车夫见状惊慌地大叫了一声,随即被一剑割了喉。
马车中突然飞出两人,一人青衣俊逸,一人雪裙柔美,正是容生和落莹。
容生紧紧护着妻子,一向温润的眸子冰冷如刀锋,他环视一圈,冷笑道:“生死殿。”
生死殿,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由天下第一神医陌无言创立,它若叫你生你便要生,它若叫你死你不得不死!
是谁要他们的命容生紧蹙眉头,回首望了落莹一眼,“看今天这局面,我们不得不战了。”他的眸底有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紧张。
落莹轻握着他的手,柔柔一笑:“夫君,落儿今日与你共存亡。”
“落儿,别……”
黑衣杀手不再听他们的废话,冷眸一凛,挥剑直上,昏暗的林子里刀剑交锋,碎叶簌簌。
满树梨花,如雪晶莹。
傅翎雪看着这一树繁花,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爱红梅,但是为了他,她却种上梨花,穿上雪衣。
他曾说过,雪色是天地间最纯净的颜色,雪儿就该适合雪衣。
年幼的她还曾为此,欣喜了很久很久。
往事如烟,无论握得多紧,终究会湮灭在天地间。
傅翎雪寂然一笑,收指握住掌心中的几朵落梨,抬步走向前厅。
不过数十日,但一路走来,她却觉得是自己误闯了别人家的地盘。
前厅有人在交谈,似隐有容生的名字,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后凝神细听。
“亲家母,你说悠然有了身孕这太好了!”一道略显沧桑的女音惊喜道。
这个声音傅翎雪自然认得,这是她娘的声音。
她不禁苦笑一声,是啊,不论她与容生是否成亲,他们两家都是亲家。
“雪儿那孩子怎样了我挺喜欢她的,可惜造化弄人啊!”容母轻叹道。
傅母闻言,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她悲叹一声,伤心道:“至今未归。”
听着母亲沧桑疲惫的声音,傅翎雪忍不住落泪,正想踏步上前,告诉娘亲她已经回来了,但傅母随口的一句问话,却让她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傅母问:“容生过得如何?”
容母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生儿很好,落莹也有身孕了。”
傅翎雪仿佛被雷击了一般,怔住了,几抹落梨从她手中无意识地滑落。
傅母和容母后来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怔愣了许久,傅翎雪猛然回神,一张俏脸变得煞白,她施展轻功急急离去,徒留下几瓣落梨在原地,述说着她曾来过。
六、她的心是不是被他偷去了一点
密林中静得吓人,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入眼便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仿佛人间地狱。
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傅翎雪惨白着一张脸,绝望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一抹青影,那么多具尸体中,她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剑,纵使身上多处负伤,嘴角残留着血迹,但他仍是不忘用宽大的怀抱紧紧护着身下的女子。
“容生哥哥……”她用手捂着嘴,呜咽了起来,眼泪如玉珠般从她的脸颊上滚滚滑落,那速度如奔流的河水般越来越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寂静的密林中,血腥弥漫,有一个声音在低低地哭泣。
傅翎雪步伐颤抖着走近他,通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镶嵌在白玉般的面庞上,就像一只林中游荡的女鬼。
不!她不相信他死了!虽然她曾经说过若得不到他,她便会亲手毁去。但那也只是说说啊,那么爱他的她,又怎么会舍得伤害他呢?
她要墨言杀的,是那个女子,夺走她丈夫的狐媚子,而不是容生!
傅翎雪颤抖着把指尖移到男子的鼻翼下,暖湿而微弱的气流轻轻扑到她的指上,她一怔,随即脸上涌起狂喜!
还有呼吸!太好了!还有呼吸!
傅翎雪又探了探落莹的呼吸,她早已没有生命的气息,她愣愣地呆了半晌,然后才用力掰开容生紧紧护着落莹的手臂,把他轻轻地扶起来。
她又转首看向地上的女子,目露不忍,她的腹部并没有受任何伤,但是她的身下却有一滩暗黑的血迹,傅翎雪知道,那是他们的孩子,是她,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孩子!
这么想着,如玉的面庞上又缓缓淌下了泪水,是她错了么?如果不是她,他们就会是幸福的一家。虽然落莹才是她和容生之间的入侵者,但是不可否认的,容生哥哥真正爱的,不是她这个妹妹似的傅翎雪,而是落莹。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似乎这个世界没有她的存在,反而会变得更加美好。
一身玄衣的墨言缓缓走到红裙女子身后,他张开有力的双臂,穿过容生和傅翎雪之间的空隙,把浑身蔓延着悲伤气息的她,紧紧地拥在怀中,似要把她深深地镶到他的骨血中,永远不分离。
傅翎雪没有动,乖乖地任他抱着,但是墨言很清楚,这是他的第一个拥抱,也会是最后一个。落莹死了,翎儿一定会给容生吃下忘情丹,从此照顾他一生。她的身旁,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
“墨言,替我埋了她,然后你走吧。”傅翎雪嗓音干涩地道。
尽管已经预料到她会说的话,但预料与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他的心脏被某种力量狠狠地绞成一团,令他心痛难当。
“好,我走。”墨言的嘴张了几下,终于吐出几个音节,向前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道:“但是翎儿,你要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是他的细心照顾,才避免了她食不饱穿不暖惨死街头的悲剧。
傅翎雪的眸子有些微的酸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不是最希望墨言滚的么?为什么现在却有些不舍?
她咬了咬唇,决然道:“好,我答应你,你可以走了。”她只希望他赶快走,不然下一刻,她不保证自己是否会说出什么违背常理的话来。
她就那么不想看见他?墨言的心针扎似的疼,一对温瞳陡然暗淡下来,他命令属下带着落莹的尸体,然后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墨衣飞舞,翩然离去。
傅翎雪蓦然转头,一对盈盈流转的美眸中,是他人难以读懂的复杂情感。
他,真的走了……
七、真希望你一直这样如孩童
千棵梨树,万朵梨花,清香弥漫。
细梨飞扬间,一栋竹宛若隐若现。
“来,乖乖张嘴。”傅翎雪温柔地吹了吹勺中的小米粥,然后送至一脸憨笑的男子面前。
“啊呜——\"男子像个孩子似地一口含住勺子,然后不放嘴了,一对晶莹漂亮的黑瞳闪着顽皮的笑意。
傅翎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容生哥哥,若你再含着,勺子就要融在你嘴里了哦。”
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吓人的事情,猛地放开勺子,一对黑瞳里却是笑意不减。
傅翎雪笑着摇摇脑袋,每一勺,他都会死死地含住,待她小小地威胁一下,抑或诱哄,他才会乖乖张嘴,每日如此,乐此不彼。
一碗小米粥吃完,傅翎雪起身,容生却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衫,道:“雪儿,你不要走,我要听故事。”
傅翎雪朝他微微一笑,温柔道:“等洗了碗勺,雪儿再讲故事给容生哥哥听好不好?”
容生的黑眼珠灵活地转了几圈,笑道:“好,不过我要听三个!”
傅翎雪佯装生气,说:“那不是要累死雪儿么?”
容生见她生气,忙道:“两个!那两个成么?”说毕一对黑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好。”这样的眼神是她无法抵抗的。
傅翎雪拿着碗勺到屋外,一对美眸隐有泪光。
三年了,三年来容生哥哥都是这个样子。自那日落莹离世后,容生昏迷了七天七夜,若不是她托墨言帮忙,他估计再也不会醒来了。可是他醒来后,却是这一副模样,心智如几岁孩童般,会撒娇,会顽皮,会大哭。从前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每日,她都会给他讲从前的事,那里面有他,有她,有许许多多的人,唯独没有落莹。
这不是私心作祟,而是因为落莹已经不在世了,那些悲惨的过去,她不希望他再忆起,哪怕一直是几岁孩童的心智。
三年时光的沉淀,已经让她想明白了,爱,有时候只是希望他幸福,只要她退一步,放手成全他们,身后便是海阔天空。宽容的爱,云卷云舒任她闲赏,天涯海角任她来去自如。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从来没有一位神医可以制出后悔药。
傅翎雪洗好碗勺,在厨房拿了一叠刚刚蒸好的梨花糕,走回容生的房里。
“容生哥哥,你最爱吃的梨花糕来了。”傅翎雪温柔地笑着道。
“嗯,谢谢雪儿。”容生朝她灿烂一笑,从碟子里抓起了一块梨花糕直往嘴里塞。
“呀,慢点吃,还有很多呢。”傅翎雪有些好笑地道,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何,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却觉得容生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但是她又说不清是哪里。
“雪儿,讲故事,我要听故事。”
\"好,容我整理一下思路。“傅翎雪垂眸想了片刻,启唇缓缓道:”上次讲到容生哥哥和雪儿的父母开始商讨婚事了,那个时候,雪儿在门后偷听娘亲的话……“
一个故事讲下来,金乌已经高悬了。
傅翎雪长呼了一口气,”没了。“
容生眨了眨晶亮迷人的黑眸,轻声道:”这么说,我和雪儿就成了夫妻,然后有一次遇到刺客,我为了保护雪儿,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是啊。“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缺了一个人呢?“
听到这句话时,傅翎雪的心重重一跳。
”容生哥哥,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你骗人!“容生缓缓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平日里清澈见底的黑瞳,此刻却深沉如海。
”傅翎雪,你还要再骗我么?!“顽皮不再,冷厉的眸光,是三年前的容生独有的。
”容生哥哥,我……“傅翎雪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突然了。
”告诉我,你把落儿怎么样了?“容生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厉声道。
傅翎雪暗吸了一口冷气,泪光盈盈地看着他道:“容生,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么?”他和落莹大婚的那一日,她没去,之后她去要一个解释,可是他们早已不在,因此她才不甘,才情愿踏入江湖这潭污水,只为寻找他欠她的那一个理由。
容生的眸光一闪,冷声道:“你先告诉我落儿和孩子的下落!”
傅翎雪直直地看着他,惨然一笑道:“落莹死了,孩子也死了,就是你们遇到刺客的那天……”
容生愣住了,眼眶骤然泛起一圈通红,他抓着傅翎雪的手掌越收越紧,他却毫不知觉。
傅翎雪继续道:“她们死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多恨你啊,所以我托陌无言杀了她,可是我不知道她有了你的孩子,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这样做……”
“什么?!那些刺客是你派的?!”容生双眼猩红,那对泛着冷意的黑瞳死死地盯着她,里面似有一股滔天大火在燃烧。
“是我。\"傅翎雪看着他的眸,坦然地道。
“你!!”容生气极,狠狠拍了傅翎雪一掌,她的身子撞破竹屋,跌到梨树下。
傅翎雪吐了一口鲜血,唇角残留着一丝殷红,她抬起头,笑看着容生道:“容生,其实……”话未说完,她突然面色一变,残破的身子仿佛重新注入了能量,那么果断,那么决绝地朝着那人飞去。
看着眼前如花凋零的身子缓缓倒下,容生又一次愣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帮我挡?”他缓缓抬首,一对眸子冷厉如刀锋,泛着嗜血的寒芒。
黑衣人一颤,随即大笑道:“哈哈!落莹那个小贱人杀了我全家,我在死冥山苦苦修炼了四年,如今要来找她报仇,没想到她三年前早死了!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啊!她杀了我全家数十条人命,现在我就杀了她的丈夫!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忽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左胸上冒出的一柄剑尖,那冰冷的寒光,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你竟敢动翎儿,真该千刀万剐!”一身玄衣的男子冷声道,毫不留情地拔出了手中的剑。
“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墨言回首,那被容生揽在怀中的女子,正以一种欣喜的目光望着他。
“你个傻女人!”冰冷破碎,墨言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把推开容生,把傅翎雪紧紧抱在怀中,“傻翎儿,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女子轻笑一声,正欲说些什么,一口鲜血猛然喷涌而出。
容生惊慌地叫着她的名字,墨言急忙帮她把脉,突然面色一变,正要把她抱起,傅翎雪却轻轻地覆上他的手,看着他摇头道:”言,你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了。“受了重伤又中了剧毒,再加上从小就染上的寒毒,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不!我不信!我一定有办法的!”墨言痛苦地摇着头,那一向镇定自信的黑瞳中闪烁着害怕。
傅翎雪伸指抚上他的脸,温柔笑道:“言,留这些时间给我说话好么?”
墨言低首,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却不发一言。
傅翎雪知道他这算是默认了,她抬眸看向容生,说:“容生哥哥,以前的一切,我都不怪你们了,若从来一次,我只希望自己能早些看清。还有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们,也不会厚颜无耻地乞求你的原谅。听过忘川河的传说么?若有来生,我愿做忘川河畔的花童,卖足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忘川花,亲手把你引至她身旁。落莹姐姐她……葬在梨雪山庄……”
“翎儿!翎儿!”
傅翎雪勉强睁开眼皮,双瞳温柔地看着他,深情道:“言,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墨言墨言,神医陌无言,我把来生许给你了呦。
女子的素手从男子脸上蓦然滑落,唇角犹残留着一抹浅笑。
梨花如雪,纷纷扬扬,落在了她的发上,颈上,衣上。
墨言紧紧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像只受伤的野狼般痛苦嗷鸣,咸涩的泪水落在满地梨瓣上,点点沾湿。
容生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蓦然闪现出多年前的场景,那时的他们,多么开心,多么美好。
……
忘川河有一传说,如果有人在忘川河畔真诚许愿,来生愿帮河伯卖足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忘川花,河伯便会在来生,给予那人今生记忆。
尾声
我手持从水神那臭小子手里抢来的一壶梨花酿,坐在屋顶上看月亮。
今夜元宵,人流汹涌,花灯璀璨。
“哼,诅咒水神的忘川花卖不出去。”我喝一口梨花酿,气呼呼道。
“啧啧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醇温润的声音,“小暖儿,你不会忘了吧?那小姑娘已经帮我把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忘川花卖掉了,今后的一百年我都不用愁吃穿了。”
我不屑地瞥他一眼,“你是神仙还愁吃穿?笑死我了。”
温瞳也不像往常一般跟我顶嘴,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那还要多谢小暖儿你了,要不是你帮我带回她,我那些河童都不知道要卖到何年何月才能卖完。”
不知是不是我喝醉了,我居然觉得今夜的他该死的迷人!
摇摇晕乎乎的脑袋,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正要看看那个姑娘是否完成了她的愿望,忽然眼前一黑,醉倒在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是的,五十年前,因为打赌输了,所以我帮水神温瞳巡逻他所掌管的江河海洋,在路过一片梨花林时,我一时兴起,跑进了梨花林玩赏,没想到撞见了一个相信忘川河传说的姑娘。
什么叫传说?传说就是利用神秘色彩迷惑世人的!这个什么忘川河的传说,就是温瞳这臭小子兴起时胡乱编造的!
没法,善良的我既然遇见了,只好帮他收拾残局。不过,这也不是白干的,事后我还是要狠狠地诈他一笔!
……
容生闭着的眼里,缓缓涌出泪水。
“夫君,你怎么了?”女子看着他担忧地道。
容生摇首,睁眼温柔地看着她,“落儿,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情不自禁罢了。”
“对了,那个身着红衣的花童呢?”容生问道。
“已经走了,夫君找她有事?”
容生颔首,轻叹道:“就是她,我们才能早早相遇。”
二人相依相偎,一同看着夜空绽放的硕大烟火,那如雪如梨,晶莹流转的荧光中,仿佛正有一女子朝着他们温柔浅笑。
雪儿,祝你找到幸福。
恢复了少女模样的傅翎雪急急在人群中穿行,一对美眸四处寻找,就是找不到那抹刻在记忆深处的影子。
忽然,她脚步一停,明眸一亮,目光直直锁定了远处的一个黑衣少年。
当她看清少年面前是一个婷婷娉娉的少女时,美眸瞬间涌起了熊熊烈火,“墨言,你竟敢在本姑娘找到你前招惹其他女子!找死!”她急速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往外走。
“喂喂,你这个暴力女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快点放开哥哥!”
傅翎雪狠狠剜了墨言一眼,哼,什么哥哥妹妹的,奸情就是从这里发生的,她决不允许!
“喂,臭女人,你要带我去哪里?”墨言一脸不羁的看着她,却也不挣扎,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女子为了吸引他所使的手段罢了。
傅翎雪不说话,朝他邪恶一笑,把一瓶药水强行倒进他嘴里。
“臭女人,你给我喝了什么?!信不信我杀了你?!”墨言双眸冷厉地看着她,却被自己嘴里传来的恶臭熏晕了过去。
傅翎雪把他随手扔给身后跟着墨言的侍卫,心里得意一笑。
嘿嘿,待他明日醒来就会记起一切,到时,就让他到天涯海角寻她去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