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魏闻之1215

1、第 1 章

　　第一章高哑巴
　　老镇里总是弥漫着一种腐朽的味道。整个镇子的天空飘着青云，镇里的壮劳力大多都去城里打工了，只留一些老弱妇孺成天在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恹恹度日。
　　高乐很久以前就觉得这座镇从内里就已经被虫蛀了，每天呆在这里只会生生给憋死。他可不想像家里那两个女人一样。走鸡摸狗的没一阵子，他便顺利找到了阵营。
　　渐渐地，镇里唯一的小学就少了一个供小姑娘做美梦的对象，倒是经常能在那些游手好闲的小油子中看到他鬼混的身影。
　　“哟，哑巴弟弟又来了哈，这会再掉水里爷爷我可不会再救你，一边玩去……”
　　“哎，贺爷好，贺爷好！那死哑巴又去溪边去了，我们去会会她，走走走，我带路！”
　　高乐人小脑子却活，很快就带到了他们感兴趣的话题上来。
　　镇子小，娱乐设施几乎没有，恰好打桥牌打累了，正愁没的玩呢。
　　一行五六人大摇大摆地向桥边走去。
　　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老镇临着西溪，水不清但是很凉，阿婆阿婶经常在溪边洗衣服洗菜。所以坐在桥边的高欣大多时候都会很突兀，好在她静，大妈大婶偶尔会在她面前风言风语几句。斜刺里，几道眼风也会刮到她，见她始终没有理睬，也渐渐没了声。

　　老镇是个沉默的老者，他静静地望着。

　　高欣这个人，成天里穿着宽大的T恤，中裤，夹脚拖鞋，乱蓬的短发。
　　8岁的孩子，不爱说话，也不太会拾掇自己，眉眼太冷，不招人喜欢。偶然被别人捉弄，也是默不作声，闷闷地等他们恶作剧完，拍拍衣服走人。
　　到底是孩子性子，就算是将冰棒棍摔到地上也希望换来点回声。高欣的回应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很快她变成了攻击的对象，“高哑巴”这个称呼也就被恶意地叫开了。

　　高欣也不是铁打的，真正有点打击到她的事，没有人注意过。
　　共同生活了五六年的被她看作是亲人，循着平日里的习惯牵着衣角，拉他回家吃晚饭。
　　甩开手，回头瞪了一眼，“不吃不吃。哑巴就是烦。”
　　高欣陡然间有点呆怔，站在一边，左手一直摩擦着被甩开的右手臂。
　　其实力道也不重，高欣却蓦然间想起自己第一次抱着襁褓中的弟弟，红红的像是烫热了的小老鼠，眼睛直愣着睁不开。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忍不住地想去亲一亲碰一碰。但是很快地，就被母亲抱走了。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末了，还不忘尖着嗓子对张婶儿说，“小东西邪乎得很，别把我小乖儿摔坏了。”
　　邪乎又邪乎到哪里去呢？比得上人心吗？
　　便是这唯一应该在乎的两个人，却在她心上重重开了两枪，留下巨大的窟窿。

　　当然也会有稍显和谐的时候，夏夜，暑气渐渐挥发，镇里的小瓦屋灯光星星点点。
　　高乐，坐在院子的小藤椅上，扒拉着碗里的饭，嘴巴还不离碗口，腮帮一股一股突地凑在高欣耳边，“咱妈今天又手抖了，瞧，我刚才吃到了一大坨盐。”
　　“唔，嗯。”高欣冲着所谓的弟弟傻笑。
　　她喜欢听他说“咱”、“妈”。
　　似乎，这样，她就有家，有妈了。
　　“两个小兔崽子，又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不想吃自己去烧没人求着你们去吃……”
　　“是是是，咱妈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姐，你说是不是？”
　　“唔，恩。”
　　“这孩子，成天不讲话真想成哑巴啊。”
　　“是呀，姐，你多说说话，我记得你小时候声音可好听了呢，跟黄莺似的。”
　　嘿嘿，高欣还是闷声傻笑。“姐”、“孩子”因为这两个词，她今天晚上可以枕着睡一个好觉。

　　生活或许是这样的，前一秒给你一颗糖，你高兴地不得了，含在嘴里都不敢动怕化了。他立马转脸给你一记重拳，你看着地上的糖和被打落的牙，哭道：
　　“我再也不吃糖了，再也不敢吃了，你把我的牙还我好吗？”

　　所以第二天，熟睡的高欣被刘美凤从被窝里拽着头发拖出来的时候，一时间还没有缓过神来，“就你个白眼狼的，家里那500块钱，是不是你偷的？你说！老娘好心好肺把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你现在给我偷东西，啊！我跟你讲你这辈子都不许出这个门，听到没有？一辈子给我当牛做马，还你欠我的债！不要脸的东西！”
　　巴掌就像暴雨般向她打了过来。
　　毕竟也年纪大了，刘美凤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可是那些污言秽语却可了劲地往外冒，那巴掌还是疼得让人难以承受。
　　高欣看着刘美凤背后对自己做鬼脸的高乐，突然就哭了出来。
　　她知道谁偷了钱.
　　那天夜里她看到高乐就在她面前，打开刘美凤藏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花布包里，取走了零零碎碎一沓子钱，然后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嘿嘿一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家门。

　　“让你再给我鬼嚎，是不是想让邻居过来看笑话，啊，是不是，你说话！你是不是嫌我们家男人跑了，还不够，让我们家再出出丑！是不是啊，你个小畜生！”
　　不知怎么的，高欣渐渐地也就止住了声，生生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最后只剩下些微的抽噎声。

　　我哭，不是因为你骂我，不是因为你打我，也不是因为你冤枉我。
　　而是可不可以别在我正在感谢主赐给我生命的时候，硬生生地告诉我这些都是你不配的，你要不起。
　　真的，我求求你。我也是人，不是畜生。
　　你知道吗？就是你们，
　　总让我感觉，
　　我，这种人
　　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纵使那20年后的高欣走过了各式各样的桥，看过了卷舒各异的云，也寻到了自己命里的劫数，回到过去，对着那个受尽了伤，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奢求什么也不愿再付出什么的小女孩，终究也不会教导什么告诫什么。
　　道可顿悟，事毕渐修。
　　说到底，这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做决定的也终归是自己。
　　该经历怎样的路，该走怎样的人生，你的愿，主也已经应下了。
　　所以啊，乖宝，你的盖世英雄，还未出现，或许他还在犄角旮旯里为着一块馒头进行着殊死搏斗，誓不罢休，或许他还是个被家长耳提面命的小少爷，嗫嚅着三字经百家姓，一筹莫展，或许啊，他最终，都没办法成为你命定的人，踏着七彩祥云出来拯救你。
　　但是你终归要感谢他，
　　因为，
　　在你说你惧怕黑暗的时候，他，创造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