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惹丹青月长明》浮梁枢

5、第五章 失态

　　手臂已经完全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尽管不舍，柳吟秋却再也没力气了，其实……这样，也还好吧。
　　骨埋青山，这也是柳吟秋一开始的愿望。
　　于青山生，于青山死。
　　那一块蒿草终于脱落，柳吟秋的手松开，便一同坠落，闭上的双眸似有什么低落，大概也是对这尘世间的几分不舍，对一个人的几分眷念。
　　“哎，怎么回事？”顾书看着慌乱的下人问道，顾府的下人什么时候这么这么不懂礼数了？
　　“总管，是一只小貂。”下人指着门后，顾书皱了皱眉头，打开了门，一只影子窜进来，顾书也是吓了一跳，那小貂扯着他的裤子，定睛一看，却见那只小貂很是狼狈，顾书一下子认出了这是柳先生的小貂，“怎么回事？”
　　那只小貂却不知发了什么疯，不停地发出低吼，扯着他的裤子，他蹲下身，“可是柳先生出了什么事？”那小貂依然很是狂躁，顾书立刻起身跑去找顾墨然了，“公子！”顾书刚一开口，却见那小貂立刻冲向了顾墨然，拉扯着他便要往外走，顾墨然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顾书，“大约是柳先生出事了，公子……”要备车么……顾书话还没说完，顾墨然却已经连外衣也没穿就跟着小貂出去了，还不忘在门口喊一声，“备马！”
　　顾墨然翻身上马，小貂就在前面带路，一人一马一貂就这么离开了，顾书也赶紧骑上马跟在后面，一路快马加鞭从小路绕到了山底，远远地，顾墨然就看见了那人，竟有些不敢靠近。
　　顾送已经一溜烟跑上去，在那人的脸颊边轻轻地蹭着，伸出舌头舔去那人额边的血迹，他双目紧闭，神态之间有几分痛苦，静静地躺在那里，衣衫破碎，身上伤痕无数，鲜血浸染了仅剩的布料，毫无生气好像不在这世间，顾墨然愣了一会儿，立刻翻身下马，走到了柳吟秋的身边，抬头往上看去，高高的树上站着血迹还有那人青衫布条，视线往上，半山坡草木颇丰。
　　顾墨然神色镇定，伸出探柳吟秋劲动脉的手却微微颤抖，终于松了一口气，喉头竟有几分哽咽，看来掉下来的时候被层层树木阻挡，减缓了冲力，没死……却受伤严重。
　　他轻轻地抱起柳吟秋，顾书随后而来，自小跟着公子，看着自家公子面色并无多少改变，那眼神却有几分疼惜和后怕，视线再往后转了转，就看见那柳先生奄奄一息，惊了一惊，顾墨然抱着柳吟秋，深怕自己哪个动作让他痛苦，抱着他上了马，却深深皱着眉头，瞪了顾书一样，“怎么没有备车？”
　　顾书闻言低下头去，心里却想，这是迁怒！绝对是迁怒！
　　“半个时辰，去赶车来。”顾墨然面无表情，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令顾书绝不敢反抗，低头应一声立刻打马离开。
　　顾墨然轻轻地扶着柳吟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小貂跟着跳上顾墨然的肩头，缓缓地往前走，绝不敢颠簸。
　　不多时候，顾书已经带着马车来了，里面顺便拉来了大夫，顾墨然皱着眉头，“怎么这么慢？”顾书无言以对，天知道他都快抽死一匹马了，那大夫在马车里已经被摔得七荤八素，脸色青白，看公子想要下马，顾书立刻上前想要把柳吟秋接下来，顾墨然一个眼神阻止了他的举动，顾书只好站在一边，看着顾墨然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缓柔和，顾书内心惊奇，却也不敢表露。
　　上了马车，大夫在顾墨然凌然的眼神下战战兢兢地把脉，包扎，一路沉闷又危险十足地来到了顾府。
　　柳吟秋的状况果然很是糟糕，差不多大半条命已经去了，全身的伤都已经包好了，躺在床上，药也是顾墨然亲自熬的，旁人完全插不上手，顾书跟前跟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好瞪大眼睛看着顾墨然做这些“粗活”，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顾公子自小到大何曾做过这些事？
　　一连三日这情形也未曾改变，直至晚上，柳吟秋终于张开了眼，顾书顾不得形象，惊喜大叫，还不等柳吟秋能说出一句话来，便已经跑走了，柳吟秋费力地抬了抬眼，却感觉到脸颊边毛茸茸的，微微偏过头，顾小送凑到他的脸边轻舔，这时候开门声传来，柳吟秋转过头，却见那一身白衣俊美如斯的人侧身站在门口，身后是悠悠长夜，他缓步走近来，柳吟秋只觉得心头一阵恍惚，修长微凉的手附上额头，“退了。”顾墨然坐在床边，顾书站在身后不远处，一脸喜气，“先生你可醒了，感觉好些了没有？”
　　原来……没死啊。
　　柳吟秋想说句话，却不料甫一开口，一股子腥甜泛上喉头，直呛得咳嗽，顾墨然微微皱了眉，“你伤了内腑，不要说话了，安心养伤吧。”
　　柳吟秋漆黑的眸子注视着眼前的人，像是在表达感谢之意。
　　顾墨然未再说话，也不知是看懂了柳吟秋的意思没有，只是微微低了声音，“顾书，请大夫来。”
　　“是。”顾书应着，赶紧出去了。
　　顾墨然在一旁坐着，柳吟秋却觉得很是不自在，但目前他也说不出话来，倒觉得又有几分庆幸，而顾墨然本身又是个不多话的人，两个人一时之间很是安静，只是顾墨然偶尔会把探寻的目光落在柳吟秋的身上，柳吟秋只好转移视线，盯着头顶上那雕花大床上的刻纹，却惊奇的发现上面都是龙凤缠绕，甚是华丽。
　　不多时候大夫已经来了，打破了一室寂静。
　　把了脉之后，大夫也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只说是退了烧就好，养养就没有问题了，说着，开了方子，又风一般的离开了。顾书捧着方子，不敢怠慢立刻去熬药，顾墨然重又坐下来，“你不需多想，在府里养好伤再说。”柳吟秋点点头，只听见顾墨然轻声道，“睡会儿吧，药好了我自会叫你。”
　　柳吟秋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他眼底温柔，有几分冲动想问问他，你一直陪着我么……却也来不及再多思考，身体已经不堪重负陷入睡眠，顾墨然看他睡了，便往后坐了坐，靠在床柱上，闭眼假寐。
　　顾书进来之时只发现床上那人躺着，床边一人坐着，清俊入骨的两人，灯火昏暗的房间，古朴华美的雕花大床，浅色的床幔轻轻地遮掩，那画面实在有几分不忍破坏，只可惜顾书刚刚踏进房门，顾墨然就睁了眼，“拿来吧。”说着，顾书把药碗递给了顾墨然，顾墨然一手摆过衣袍，往前坐了坐，俯身轻唤柳吟秋，见他醒来了，便一手轻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凑上药碗，柳吟秋忍着苦涩喝了药，刚刚离开药碗，嘴里便被塞进一颗蜜饯，柳吟秋只愣了一刻，抬头看了顾墨然一眼，顾墨然神情淡漠，把碗给了顾书，又扶着他躺下，便起了身，“你好好休息吧。”
　　便出去了。
　　柳吟秋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心中还有几分无法平静，先前他喂他蜜饯之时，他的唇碰到他的手指，微微清凉的触感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愣了神，顾墨然倒是神情自若，就这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