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安然》温双木

1、沈静然

　　我第一次见到他，十八岁，这大抵是我一生中最美的年纪了。
　　我站在美术系旁的小路上等林朝。接近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便站在树荫底下，斑驳的树影间有跳跃的光点，可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看它们。已经快半个小时，林朝的时间观念十七年都没有建立起来，不，应该说，“时间观念”这个词，就不存在于她的字典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响声，我回头，便看见草地上散落的一地画笔，和那只正捡画笔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在阳光下微微透明，好看得有些过分。
　　原来这里还有人。
　　我顺着画架往上看，米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衫，白皙的脖颈，尖尖的下巴，纤薄的唇，挺直的鼻梁……而那双眼睛，正盯着我，微微发棕的瞳孔里，有闪着星光的碎片，缠绵着所有的温暖。
　　我一怔，随即笑了笑，朝他走过去。
　　他是坐着的，我绕到画架后面，微微弯下腰。不得不说他画得很好，从构图到采光，连调子投影都打得没有一点瑕疵。然而我在那棵树的阴影下看到了一个背影，及膝的连衣裙，散落的长卷发。我忽然记起自己在开学的前一天被林朝拉着去烫了头发，笑嘻嘻地对我说：“双胞胎就该一模一样。”
　　这是一幅已经完成的作品，因为我在素描纸的右下角看见了铅笔签的名字——沈静然。因为纸张粗糙的缘故，三个字显得有些模糊，但并不影响字体的漂亮，俊逸得就像名字的主人。
　　我一转头，视线便碰上了他微开的领口，精致的锁骨隐约在薄薄的衬衫下，再往上，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脸，距离太近，我甚至可以数清他长密的睫毛。亚麻色的刘海稍稍遮住了一点他的眉毛，在逆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色。
　　他温热的气息吐在我脸上，我收起情绪，扯开嘴角笑着说：“我叫林夕，夕阳的夕。”
　　他愣了半晌，也笑了，说：“我叫沈静然。”
　　像陡然拉起的提琴，舒缓得让人不想再睁开眼睛。有什么在我的心里爆炸开来，带着我不曾拥有过的感觉，蔓延伸展，充斥着我的胸腔。
　　“你该是喜欢上他了。”
　　拥挤的快餐店里，林朝撕着鸡翅，含糊不清地对我说。
　　我喝下一口牛奶，慢条斯理地说：“不可能。”
　　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从来都不相信有什么真爱。这个世界上，现实比童话故事冰冷很多。我从来都不该过着南瓜车水晶鞋的公主人生，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那你为什么告诉他你的名字？”林朝把最后一块鸡肉咽下去，笑着问我。
　　我清晰地看见她笑里的不相信和幸灾乐祸，她大概是认为我是坠入爱河却羞涩得不敢承认的少女。
　　为什么？我在心里问了自己，但似乎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他是沈静然。”这是一个足够充沛的理由，充沛到我把它当成救命的稻草，抓住就不肯松开。
　　“什么？”林朝擦了擦嘴，皱眉问我，样子就像她刚刚听错了什么。
　　我缓缓攥紧了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说：“你应该听过的，沈家的小少爷。”
　　林朝伸手去拿杯子的动作顿住，眼睛盯着我，表情却在半分钟内换了好几个，样子就像去视镜女主角的演员。我想，她当初就该选报表演系的，而不应该学什么设计。
　　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我对她的未来规划：“林夕，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该知道……”
　　“知道什么？”我打断她的话，“知道我们现在是孤儿？知道父辈打下来的公司被别人抓在手里？现实点吧，姐姐。我们还有林北，他还在上高中！”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有什么哽咽在喉咙里，弄得鼻子都有些酸。
　　“我去洗个手。”
　　说完，我便起身朝洗手间走去，忽略了林朝在身后喊我的声音。
　　我只是想去平复一下心情，从三年前的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哭过。从那之后，我才明白，做事只有靠自己，因为除了自己，什么都是靠不住的。当然，林夕和林北例外。一个是和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孪生姐姐，一个是发誓用生命保护我们的弟弟，我不知道，如果他们都不能让我依赖，我还能相信谁。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闭眼深呼吸了几次，直到眼角的红色褪去，才走出洗手间。
　　林朝坐在落地窗旁，对着可乐杯发呆。我走过去，站在桌子旁说：“吃完了吗？不是要去买衣服？”
　　她一滞，抬头看我，忽然就笑起来。
　　“笑什么？好丑。”我嫌弃地撇撇嘴。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你到底走不走。”
　　“哎呀，生气了？哎……你别走啊，等等我啊。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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