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残星》梅香无音

20、第 20 章

　　方子瑜站在江边时，临轩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别害怕，这是人心的幻觉，我们此刻所见的，不是真实。”
　　这么轻轻的一句，让方子瑜安下心来，临轩带着他往那看起来宽广汹涌的河水里走，他心中也没有恐惧。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害自己。
　　方子瑜跟着临轩走入河水中的刹那，临轩一把抱起他来。
　　“小心脚下。”
　　河水在瞬间化作浅黄色的雾气，原本迷蒙的景色瞬间清晰。
　　潺潺流动的河水，碧绿的树木，悦耳的鸟儿啼叫，真的是一步之遥天与地的差别。
　　将方子瑜放下，临轩一手搭在对方腰间，一齐转过头去。
　　回首一望，哪里有汹涌的河流！不过一道小小的河涧，对岸是密密麻麻地大叶树林，淡青色的雾气中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的人。
　　“真是可怕的瘴气，迷失了人的神志，幻化出人心中最恐惧的存在，生生将人吓死。”
　　临轩感叹道，方子瑜却皱起眉头捂住腹部。
　　“我们去哪里？”
　　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很乖，但在一个时候会反映比较激烈，就是那道经常跟着自己和临轩不放的诡异影子靠近时，小家伙就会闹腾起来。
　　临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皱起眉头看向浅黄色的雾气，揽着方子瑜转身就走：”我们上山，山那边有人的气息。”
　　林间风吹过，二人回复一身白衣装扮，临轩带着方子瑜脚下生风般，直登山顶。
　　两人上到山顶之时，一道影子出现在了山脚，络腮胡汉子们跌倒在地哎呀声不断时，影子已走上了半山腰，那两人衣袂飘飘登上了山顶。
　　站在山顶向下俯瞰，连绵不绝的山脉高低起伏不断，高大的树木汇聚成海，绿色之中，隐约可见人类修筑的城池。
　　“不知那岭南王想什么，群雄征战之时，他却一个人跑到这样的地方来。”
　　临轩轻声道，环顾四周，发现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却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来了……”
　　方子瑜一把握住临轩的手，压在自己腹上的手有些发白，他极力忍受着不适，心中升起一丝不耐。
　　临轩将方子瑜拉到自己身后，转身面向山脚。
　　这高耸的山顶上视野及其开阔，四丈宽被风雨侵袭得坑坑洼洼的石台正好站人。
　　半山腰上，以极快的速度飘动着一个身影，似是穿着白色衣衫多日未曾换下的落魄书生，宽袖长腰带，在树林中踩着诡异的步伐快速移动着。
　　越是靠近，临轩的眉头就皱得越紧，方子瑜的心跳也越快。
　　近了，越来越近了！
　　当灰白色的影子伫立在临轩方子瑜身下不远处时，他自己停下了脚步，仰起头来向上看着。
　　微风轻轻吹起影子的黑色长发，带起他灰白的衣角。
　　这个影子——不，已经不能说是影子，而是一个完全的人了！一个身量颀长的年轻男子微微歪着头，打量着临轩和方子瑜。
　　他看起来是那样地正常，就像外出踏青却跌倒滚了一身脏污的富家公子，脸上的五官模糊中带着令临轩惊异的熟悉，像是戴着一张透明的面具，那模样细看起来……像临轩，也像方子瑜！
　　青年的双眼已不是赤红色，露出衣袖的手指白皙光洁，焕发着健康的色泽。
　　青年扭头看着临轩，轻轻地张开嘴，笑了，古怪地喝喝喘气声中，方子瑜听到了令他惊恐的熟悉声音。
　　“找到你了，食物……有龙气的破军……”
　　那个声音曾经数次响起在方子瑜耳边，在进入京城之后的可怕梦境里，在自己陷入绝望和悲伤的深渊之时，在走到金銮殿上的那一刻，都有这个声音——那只怪兽！
　　“它不是已经消失了？”
　　方子瑜忍不住微微上前一步，他没忘记之前的事情，还是影子的怪物攻击自己，被临轩阻止之后，竟然握住临轩的手，渐渐有了实体。
　　临轩带着自己逃避了半年之久，事到如今，还是要面对这个怪物么？
　　比起方子瑜的疑惑，临轩心中不解同样深重。
　　那一日，他亲眼看见那只身形庞大的怪兽撕咬龙气之后，由各种精怪枉死凝聚而成的巨大身躯在瞬间本崩溃消散，可为何独独留下这类人的一块？
　　还是虚影……会依靠吸取怨气而成型的虚体。
　　又或者……当初那个人类帝族的先祖，从一开始就——
　　“好饿……好饿……”
　　类人的怪物一步步走近二人，原本模糊的脸庞更是扭曲起来，一下变成临轩的模样，一下变作方子瑜的摸样。
　　“好饿，好饿……”
　　怪物仰天大叫起来，声音传得很远。
　　“止不住！止不住！我是谁？我变成了谁？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你骗我——”
　　怪物瞪眼看向方子瑜，眼睛慢慢变成赤红色，双手一扬，黑色的锋利指甲暴长，指向方子瑜：”是你，都是你，是你！”
　　临轩一咬牙，拔出自己的剑来，上次与银练一战，自己受伤不轻，若非如此，上次自己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这怪物吸去了灵力。
　　长剑与怪异的指甲交缠，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和黑色的火花，临轩拼尽全力压制住疯狂的怪物，大声道：”子瑜你先离开！”
　　方子瑜闻言，脚步微微向后挪了两步，再向后，就是高耸的山崖，山崖下虽有大量的高大树木，但人类滚下去，不死也伤。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临轩险险避过怪物张大的口咬向自己，双手架开对方的双爪，一脚踢向怪物的胸口，整张脸像被融化的蜡烛般的怪物咆哮两声，弯腰双手一抱，竟然扣住临轩的脚，张口就要咬。
　　临轩见状一踢另外的脚，双手向下压腰，将怪物整个带起，本该站到一边的方子瑜此刻却冲了上来，手中银光一闪，锋利地匕首刺向怪物。
　　怪物嚎啕一声，竟也学着临轩的模样折腰以脚踢向方子瑜，临轩一手撑地，一手扬起剑，剑尖从侧面的角度刺在怪物的腰上，怪物发出了响亮的”呱”声，身子一软倒在地面，从他腰上的伤口处，渗透的不是血，而是数张扭曲的如影子一般的人脸。
　　每一张人脸都发出似悲似喜的叫声，拖着长长地黑色尾线，从怪物身子里窜出，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临轩飞快地跳起，剑身一颤啸声鸣动，对准从地上爬起扑向自己的怪物扎去。
　　方子瑜闪身到一边，正焦急又惊慌地看着时，只觉得头顶一黑，忍不住抬起头来，一阵莫名而来的雨水哗啦落下，继而一个四脚乱蹬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天空中，唉唉叫着，撞到方子瑜，两个人一起跌下山去。
　　从天而降的水滴洒落在临轩和怪物身上，接触到水滴的瞬间，临轩只觉得自己胸口的憋闷之气瞬间扫除，随着水滴自动地融入体内，他身体内部隐患的旧伤也好了大半。
　　反观他对面的怪物，被水滴滴到后，全身都颤动起来，先前还只是脸部融化，此刻却是全身都开始像被放在极高的火焰里灼烧般开始融化。
　　“啊啊……”
　　怪物凄厉地叫着，向着临轩伸出手来，身上的肌肉和衣物混合成一团，化作粘稠的红白混杂的液体缓缓滴落在地面。
　　临轩已经没有余力再管它了，突如其来的水滴之后，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危险分子，竟然将方子瑜撞下山崖，临轩转身纵身一跳，紧追着跌下山崖的人而去。
　　怪物在山顶不住翻滚着，红白的粘稠物体在地面淌露，像沙子一般迅速散去，渐渐地，它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躯体，还有一具人类白森森的骸骨。
　　“可怜的孩子。”
　　一个白衣人就这么出现在痛苦哭嚎着的它身边，悲悯地看着已经不成样子的它，在那具骸骨本该是眼睛的眼眶部分，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像人的眼睛一般，不住地转动。
　　“到了现在，还是不愿意放弃吗？可怜的孩子啊……”
　　白衣人摇摇头，缓缓抬起左手，那只好看的纤白手掌，按压在它的头颅顶端上，瞬间，它从脚尖开始，全身一点一点化作沙尘，被山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
　　“尘归尘，土归土，我留下你最后的意识，送你去地府。”
　　白衣人一扬手，青天白日的山头上，空间撕裂开了一道口子，随着他将左手一摊，飞出了一点微弱地青光，飞向那黑暗之中，白衣人再一扬手，一切恢复了平静。

　　白衣人转身走到山边，低头看着山下开始喧哗的某处，俊秀的脸上笑容满满。
　　“来了位尊贵的访客呢……”
　　山崖之下，满身狼狈的粉青锦衣青年哎呀哎呀着，双手小心地抱着方子瑜，慢慢扶起他来，才让人坐在地上，紧跟着临轩一脚踩在他头顶，将人狠狠踩趴在地。
　　“我#￥%！”
　　趴在地面的青年用手狠狠捶打地面，一抬头，临轩剑尖直指他额心，神情冷然，却在见着青年面容之后，一愣。
　　“是你？”
　　“呃……是我……”
　　青年一骨碌爬起来，拿袖子擦擦自己脸上的泥土，再从袖中摸出一把扇子，边扇边摸着自己的刘海，然后腆着脸小心翼翼凑近临轩道：”那个……别说出去啊……”
　　临轩不睬他，转身去扶方子瑜，看到对方没什么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这才转身看着青年。
　　“不知——”
　　“嘘！嘘！”
　　临轩才一拱手，青年已经拿扇子挡在自己嘴前，示意不必，继而笑笑：”我来……是个意外！不过确实有件事要与你说。”
　　临轩分心去看方子瑜，方子瑜冲他点点头，表示没事，同时也忍不住好奇打量着从天而降撞到自己，却极力护着自己的青年。
　　青年神情温和，气派非常，冲着方子瑜点点头，目光忍不住在其腹部多停留了一阵，引得方子瑜面色有些发青，临轩直接黑了脸。
　　“您有何事请直言吧！”
　　“呃……就是……这件事嘛……和……”
　　青年眼珠转啊转的，最终咳嗽两声，侧头在临轩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继而一收扇子转身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