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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故人 ...

  •   吴家村至庆元城,不过半日路程,只是近来暴雨连绵,山路泥泞不堪,时时有山体滑坡的威胁。
      可即使如此,他也顾不得了。
      青年带去的消息仍无回音,沈净书越发惴惴不安。第七日清晨,终于不顾老吴的劝阻,拄着拐杖一定要走。
      青瑶要求与他同去,说自己无父无母,只身流落此地,既然救了他,就一定送他平安到家为止。
      沈净书想了想,没有拒绝。
      老吴将村里唯一的一辆马车借来,青瑶扶着沈净书坐上去,回头给老吴一个大大的拥抱,“老头子,谢谢你。我不是故意对你大呼小叫的,我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我的爷爷,他和你一样,从来都不生气。”
      老吴拍拍她肩膀,“傻丫头,你要不嫌弃,我老吴以后就是你爷爷。”
      青瑶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放开老吴,脸上幻出笑容,只是声音还夹着浓重的鼻音,“你可不许抵赖。”
      老吴点点头,“去吧,趁暴雨来之前赶过去。”
      一路上,天气尚算晴朗。
      至傍晚到达庆元城门外,两人一直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来。
      本打算一路直奔沈家,奈何青瑶看了看自己满身泥泞,硬是不肯。
      “哪有人穿成这样去做客的。”青瑶嘟囔,再指了指沈净书同样泥泞不堪的衣服,“你也不想让清荷姐看到你这样吧,她得多心疼啊!”
      沈净书想了想,没再反对。
      穿越时带来的银子一分没少,先前付给老吴的诊金,临走时又被老吴塞了回来。青瑶摸着荷包,最终牙一咬,到底没去最贵的那一家。
      新换了衣服,又舒舒服服在浴桶泡了半天。出来时,沈净书已在大堂等她。
      一身白衣俊朗,面容清雅,气色比之先前增色不少。青瑶走过去,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怎么样?”
      沈净书微微一怔,转过头去,“走吧!”
      青瑶见他如此,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硬是拉着要答案,沈净书无法,勉强挤出两个字,“还行。”
      青瑶顿时偃旗息鼓,心道要不是还指望通过你找到个翩翩佳公子,我才不罢休。本想洒脱爽气地往外走,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五脏庙发出严重警报。
      沈净书注意到了,看她的眼神不免带着几分歉意,“还是先吃吧,吃了再走。”
      青瑶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立即跑去霸占桌子。
      “唉,听说了没?槐花胡同那个寡妇。”隔壁桌传来窃窃私语,不怀好意的语气,“丈夫死了还没一个月,竟然就勾搭上京里来的大官,这沈娘子啊,还真是不要脸。”
      “哦,竟有这样的事?”接声的妇女停下手中筷子,一脸惊奇。
      “那是你们隔得远,不知道也应该。”先前那妇人洋洋得意,又凑近来些更压低了声音,“我表姊就住那附近,你不知道哟,那沈娘子刚开始还挺像回事儿的,整日以泪洗面。哪知半个月前,遇上京中来的那大官,嘿,顿时一下变了脸。整日涂胭抹粉不说,没事就老爱往人家住的德清楼跑。啧啧,这几日竟还把人带回家了。”
      “啪——”
      青瑶从饭堆里抬起脸,看到沈净书一脸惨白,“怎么了?”
      沈净书似才反应过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右手,忙府下身捡掉落的筷子。
      青瑶一看,神色仍是不对,茫然左右看了看,那对妇人还在旁若无人的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若是有心,照样能听个一字不差。
      “呀,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沈娘子我倒是见过,不用我说啊,那模样长得整就是一狐狸精。亏得她前几年退了祁公子的婚,与谢财主断绝关系下嫁给沈郎中,我还崇拜了好一阵子,却原来是没遇到个大头啊。要说我,祁公子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我也宁可嫁给沈郎中,光模样,拉出去也有面子啊!”
      “你就得了吧!”先前那妇女揶揄她,“沈郎中可是咱庆元第一美男子,啧啧,可惜就是死的太早了!”
      “是呢。”另一个妇女也跟着惋惜,“这沈郎中要是还活着,看到她娘子如今的模样,唉,还是死了好!”
      青瑶半晌说不出话,沈净书换了筷子,神色已恢复如常。

      一路上,沈净书没再说一句话。青瑶找了各种各样的话头,也没能得到回应一句,最后实在忍不住问,“槐花胡同到底有几户人家姓沈?”
      问完不自觉后退一步。其实她本想说,他们口中的沈娘子绝对不是你的清荷,沈大夫说的肯定也不是你。
      沈净书跛脚走了几步,停下来,“槐花胡同就一户姓沈,但我相信,清荷不会是那样。”语气坚定,青瑶不自觉就相信了,能为他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的女子,绝不可能会是那样一个人。
      二人在沈家枯坐一晚上,等到烛台落尽最后一滴蜡泪,也没等到清荷回来。
      灯花瘦尽,一夜风雨潇潇。沈净书说,清荷一定不是那样的人。
      青瑶说是,清荷姐一定是有事外出了。
      她这样笃定,是因为沈净书一整夜都在说清荷,说他们的点点滴滴。
      其实,也是有过挫折与磨难的,虽只是一出司空见惯的嫌贫爱富的戏码。
      谢清持在财主家获势之后,开始如天下所有富人一样,总想要追逐更多,而最快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同庆元城首富祁家联姻。
      彼时谢清荷已多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身为长姊,又是谢老爷外面带来的,谢夫人自然主张让清荷去联姻。谢老爷开始不忍,但终究抵不住黄金白银的诱惑,借口嫌弃沈净书父母早逝,清荷跟着他只会受苦,强制解除了两家婚约,将清荷许配给久病不起的祁家二公子。
      那时,清荷早已与沈净书私定终身。
      沈净书到谢府门前连跪三日,谢老爷终于开门相见,但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得知消息后,清荷开始绝食。
      第七日,谢老爷终于将奄奄一息的清荷赶出家门,父女从此恩断义绝。
      摘却谢小姐光环,换一身粗布麻衣,从此告别锦衣玉食,做一寻常妇人,清荷并无半句怨言。沈净书为人心善,常免费给人治疗,赠医施药,家中收入并不宽裕,清荷就自己绣些绣品到店里去卖。目光瞥过中庭,眉眼染上笑意,“她最爱种槿花了,那几棵是我们成亲那日种下,不知不觉已有五年。”
      五年光阴如梦蝶。年初,谢老爷终于醒悟,带了厚礼来赔罪,清荷原谅他,只是不肯搬回谢府。
      日子点滴如水平静。
      直到两个月前,沈净书费尽数年终于研究出一张治肺痨的药方,但药材只有隔壁荆州城的歧黄山上才有。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看到药效,沈净书租了一辆马车,带着药方及一些药材器具,独自去了。一个月后,配置的药物初见成效,他迫不及待赶回家,希望与清荷一同分享这份喜悦,却因此忽略了这个季节,最常见的暴雨滑坡。
      而今历经生死回来,听到的却是物是人非,故人心变。
      他竭力说服自己,那只是谣传。
      一夜青灯等下来,他才恍然意识到——清荷以前从未夜不归宿。
      清晨院门被打开,院中一排药罐因无人打理,早浸满雨水,被人不小心一碰,噼噼啪啪全部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碎裂,炸开。
      “怎么都碎了?”女子的声音还夹着朦胧未醒的娇嗔。
      “这些破罐子,留着也没用了。清荷,清荷,你可真香!”搂着她的男子在她脖子间闻了闻,抱着她一脚踢开房门。
      “啊——,鬼啊——”院内骤然响起惊恐至极的尖叫声,方才还抱着美人亲亲的男子,衣带不整地从院子里跑出来,边跑边高声大叫,惊带起一片犬吠。
      谢清荷整了整衣服,坐下来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水,慢悠悠地喝一口,“原来你还没死啊?”
      沈净书犹不能相信方才自己所见,眼前这个跟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女子,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谢清荷单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发鬓,看着一言不发的沈净书,眼睛有意停留在青瑶身上,“别说是我,你不也一样吗?”
      青瑶欲上前辩解,却被沈净书一把拦住,“你先出去吧!”
      “我——”
      “出去!”沈净书怒喝。
      谢清荷仍是好整以暇的模样,青瑶顿觉委屈,泪水在眼中打转,最后还是跺跺脚出去了。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沈净书说。
      “救命恩人!”谢清荷短促地笑了一下,“既然是救命恩人,那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谢清荷!”沈净书竭力忍住自己的愤怒,“你该清醒清醒。”
      “我为什么要清醒?”方才那一喝,谢清荷也怒了,站起来将半杯冷茶泼向他,“既然被你看到了,我就实话说了。温公子是京里来的大官,我喜欢他。既然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清荷,是不是岳父逼你的?”面色陡然苍白,沈净书忽然将她抱进怀里,语气竟带了哀求,“一定是他逼你的,他一早就想搭上京官,好给你弟弟以后的仕途通路对不对?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谢清荷奋力挣开他,默然许久,才缓缓道,“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温公子大方有礼,相貌堂堂,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跟着你,每天只是煎药、绣花,照顾一个又一个病人,堂前堂后忙里忙外,吃穿连个像样的丫鬟都不如……以前是我傻,觉得只要跟着你就好,是温公子让我明白,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女人。”
      “这不很好吗,你的那位救命恩人,比我貌美,比我年轻,似乎对也不错。而我,也不必一直呆在这破落的地方,我可以去京城……”
      字字伤心,句句如刀,一刀一刀,直至心脏。
      “够了。”沈净书终于打断她,看着自己仍是火辣辣的手,又软了心肠,“清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我们在一起五年,还比不上那位温公子短短给你的短短半个月。”
      “对。”谢清荷捂着被打肿的脸颊,脸上不自觉漾起一层笑,“若我没有遇见他,兴许我能守着你,或者你的牌位过一辈子,可命运偏偏让我遇到他,所以,对不起!”
      她看着沈净书,微微俯身,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我与温公子定下后日成亲,既然相、沈公子回来了,未免麻烦,就请签了这休书。”
      沈净书脸色更白,“原来你早知道我已回来?”
      清荷偏过头,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认。
      青瑶进来时,谢清荷已经不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只剩一个苍凉的背影,如同被抽离了魂魄的木偶。
      爱一个人那样容易,恨一个人那样容易。
      不过短短半月,过往点滴,烬化成灰。
      “沈大哥!”手轻轻一碰,沈净书已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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