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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结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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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一算云台少尊今年,也有五千岁了。
虽然还没到大龄剩女的年纪,但终身大事也已变得有些着急。
爹娘有一个特殊癖好,就是把催婚这种事拿到饭桌上说,害得我已一连几个月吃不香,消化不良。
阿娘用她手中那副精致的玉箸敲着腕,发出叮叮的脆响:“漾儿,想造反是不是?昨儿上元天尊的家宴,那么多青年才俊,个个儿出挑,你说你一个也看不上?”
爹爹道:“她不是看不上,是根本没看。”
阿娘不爽地放下筷子:“连我故意拉着聊了很久的青远少尊,你也没看到?”
我无奈地皱眉:“你搞什么啦阿娘,青远是他兄弟,我怎么可能……”
说着猛地住嘴,我懊恼自己怎么又说到了他。
爹爹道:“阿姚,青远少尊是太子殿下的莫逆之交,漾儿不会考虑的。同样,昆玦少尊,终南少尊,长白少尊等等,你都可以排除了。”
阿娘听了这话,连饭都没心情吃了,把手里的碗直接推给爹爹:“好极了,他们几个全是我苦思冥想一个月后列在女婿人选上的!你女儿真会和我作对!”
我沉默不语,爹爹试探着道:“漾儿,这么多年来,天庭给了云台很多恩惠。”
阿娘再也忍不住了:“不用和她拐弯抹角!这些年,太子殿下如何对待云台我们有目共睹!他不出百年就要登基了,太子妃位却一直虚空……云微漾,虽然我也觉得你不怎么配当天后,但他的执着难道还没感动你?”
我站起来要走,爹爹在我身后沉静道:“漾儿,别的我不多说,但有一句话希望你永远记住。如果你一直为失去夕阳而哭泣,那么你又要错过繁星了。”
夜晚,繁星满天。
云台之巅,万籁俱寂。山下的灯火,正一盏一盏地逐渐熄灭。
只剩星光永灿。闪烁的银色,给大地带来一片安宁。
——繁星是多么不可错过。
我躺在柔柔的草地上,仰望无尽的夜空。金碧辉煌的九天宫阙,应该就在黑云的尽头。
我把挂在脖子上的泪滴状结晶解下来,放在掌心反复地看。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我把他忘了。可如果真的忘得了,我怎么会把他的东西一直贴在离心最近的位置?
秋寻说过,如果伤好了,就请给他一个机会。
现在,当年的伤口已结痂,脱落,被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再沉溺于悲伤,换来的不过是岁月蹉跎。
——如果你一直为失去夕阳而哭泣,那么你又要错过繁星了。
我收紧手掌,用神力把结晶化散。红色的烟雾从指缝间漏出,越来越浓,将我团团包裹。
我被吸进了他的记忆……
……
那是春天。
春正浓,水正绿,花正艳,他也正少年。
年少英俊,年少潇洒,年少多金,年少权贵,想不风流也难。
习惯了神女们的众星拱月,习惯了她们为他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他就像一个常胜将军般,对于女孩子,没有攻不下的堡垒。
可他真正疼爱和放在心上的女孩,不过他妹妹一个。
馨羽生平没吃过什么苦头。她从来只用为今天要穿哪条裙子,戴哪枚簪花而苦恼。事实上,只要她不给别人苦头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直到,天界多了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那女孩虽身世不好,神力低微,却有一个很了不得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她让他的宝贝妹妹吃了大苦头。
连公主殿下都没能让九天真王在手腕上亲自写下一个“夜”字,她却办到了。
馨羽在他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地控诉着那个迷惑九天真王的“小妖精”。
“哥,你一定要帮我出气!你帮我去弄她好不好!”
一日,天帝正好要派人去蓬丘办事,他自请前往,要亲眼看看这个让他妹妹颜面扫地的“小妖精”。
当时是春天,蓬丘极美。
他妹妹朝思暮想的九天真王,正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桌角一枝淡蓝色的风信子,眉眼间藏着连绵悠远,诉说不尽的温柔。
这枝普通的风信子,对他来说竟像是整个春天。
完成了天帝的任务,旭羽悄悄走进了桃林,因为那里有女孩子的笑声。
满眼的桃花浪漫如梦。他看远些,便看到了那个在粉色花雨中旋转的身影。她在跳舞。
舞姿并不倾国倾城,甚至显得有些生硬。但她无比欢快地转着舞着,哈哈大笑,还时不时哼起一首歌谣。如果没有听错,是桃之夭夭。
她的裙摆和绣鞋因舞动而沾了些许泥渍,可她一点也不在乎,用手随便揩了揩,然后不经意间又擦在了鼻子上。
跳累了,她飞身坐上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树,在上面躺下来,一只脚在空中荡来荡去,露出纤细的脚踝。
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洒在她脸上。她伸了个懒腰,小猫一样眯起眼睛。他以为她睡着了,可她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撕开一半糖纸,津津有味地吮起来。那只是一颗很普通的糖,她却吃得享受不已。
与其他身份显赫的神女有极大不同,她的眼神里并没有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高傲冷漠。相反,有的全是温暖,感激,以及对当下的无限热爱。
当然,他看到的不止这些。他还发现她身上有一股红尘气息,似乎是经过了多年的摸爬滚打所致,眉眼间带着令人心疼的独立和倔强。看来她之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不过她懂得怎样照顾自己。
看了这么久,他终于想起今日的来意。
看着树上悠然自得到不行的女孩,他随意打了个响指,树枝便“啪”地一声折断。
糖掉到了地上。
她也惊惶地翻落,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还会破相好几天。女孩子最爱美了。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嗖”地蹿出,准确地接住她,把她像娃娃般搂在怀里。
“二师兄。”她笑了,笑得很甜。
又有两人冲了过来,是她的大师兄和三师兄。
“小七,吓我一跳!下次别坐那么高了,摔下来会很疼。”
“小七,你鼻子上有脏东西。来,我给你擦擦。”
一个两个,不能更温柔。
旭羽看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微的轻叹。
这时,一个猴子般机灵的少年走了过来:“小姐,四公子和五公子喊你去荣禧楼用午膳。”
荣禧楼就是蓬丘最贵的酒楼。他看着她走出王宫,走到了热闹的街上。
他跟在身后,想着什么时候弹一颗火星去点燃她的裙摆。
谁知一路都没忍心下手。荣禧楼里,辰曜和濯星早已点好一大桌子菜。
三人吃得好不畅快。
吃完了,辰曜道:“柒柒,我们欺负了你这么些年,心里实有些不太过意。今日,我们就让你一次好了。”
她孩子般兴奋道:“让我什么?”
濯星道:“让你付账。”
她愣了愣道:“凭什么?”
辰曜道:“就凭我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她嘟嘴道:“我也没有。”
濯星道:“那我们就只能把你押在这里,等着其他师兄付钱后再领走他们的宝贝小七啦。”
她往街上斜了一眼,忽然扯着嗓子喊起来:“姑娘们,特大好消息!四公子和五公子要在荣禧楼里请客,吃得最多的选作万灯节伴侣!机会难得,你们快来啊!”
街上的女子潮流忽然一齐挤进了荣禧楼,把辰曜和濯星团团围在中央。整个荣禧楼一片混乱,叽喳吵闹之声犹如菜市,鸡飞狗跳。
云柒挤到掌柜跟前,神秘地说:“知道吃白食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掌柜说不知道。她说:“这你都不知道啊!当然是先让这里乱成一锅粥,自己再趁乱逃走。”
话音刚落,她就已溜得没了影,要多快有多快。那个掌柜只能在原地干瞪眼。
旭羽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看来她是真的很会照顾自己。
他看了眼被围得密不透风的辰曜和濯星。他们是与她一样的活宝,肯定也能想法子逃脱。于是,他从自己的锦囊里掏出五百两,悄悄放在了荣禧楼的柜台上。
“云柒,算我请你的。”他微笑。
离开蓬丘后,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她的笑脸。原来她给他的印象这么深,他越想忘记,就越无法忘。
无路可逃,无药可解,无可奈何。
蓬丘的差事,他揽了大半,为的不过是去看她一眼。他用自己的神力悄悄地帮她绽放桃花,他喜欢看她在桃林里跳舞。
害相思病的后果,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与昆玦他们一起喝酒时,五次走神。青远握杯淡淡地笑:“难得见你凡心大动啊,是哪家姑娘这么有办法?”
都是最熟悉的好友,几眼便能看出他的心思。于是,他小心翼翼道:“不知你们可否见过,蓬丘小七。”
青远惊讶道:“九天真王的女娃娃?”
终南和长白异口同声地叹道:“咳咳,有点难!”
他明白他们的意思。她被这么多出众的师兄围绕着宠爱着,她朝夕相对的还是夜穹神尊。他若下手,把握也许不到半成。
昆玦在这方面最有经验了,他略一转眸,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最可能成功的是,先不要出现,等待机会。等一个她身边没有师父和师兄,只有你的机会。”
这机会好难啊。他有些泄气地问:“之后呢?”
昆玦说:“之后当然是穷追不舍。如有必要,死追!”
于是他就真的开始等。
人的一生中,总会遇见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变作傻子的人。傻傻地痛苦,傻傻地甜蜜。
……
五千年一次的涅槃。
浑身燃起的火焰让他炽热难耐,痛苦无比,只有想着她,想着桃林里的舞蹈,才能稍稍减轻疼痛。
涅槃过后,他浑身是伤,连变回人形的力气都没有,意识里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于是他拼尽全力往蓬丘飞去,想最后看一眼他朝思暮想的女孩。
所以那时的第一次相遇,不是他不小心飞错,而是情之所至。
终于飞到她跟前,他力气耗尽摔了下去。她先是惊慌地一躲,然后弯腰仔细地端详他。
他贪婪地盯着她,她眨了眨眼,那颗红色的泪痣便让人心动地颤了颤。
她对他说:“小东西,你长这么丑,还先天不足,定是刚出生便被爹娘抛弃了吧?”
他脑袋一蒙,竟然很可怜似的动了动头。她脸上神情一软,温柔地将他抱起,毫不嫌弃地抱在怀里:“没关系,我也被爹娘抛弃了。可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看,我现在就过得挺好的。”
他看着她强撑的坚强,觉得心里很酸。怎么可能不在乎?
她把身上的外衫脱下来,包在他身上:“以后跟着姐姐好不好?由姐姐来爱你。”
她会爱他么?他闻着衣服上她的香气,心里滚烫如火。
当她喂他吃滋补的丹丸,明知那可能要了他的命,他也还是甘之如饴。
后来夜穹赶来救了他。他看着夜穹斥责她,她委屈地低着脑袋,表面一副乖乖的样子,实际却在不停地悄悄瞪他。
他叹了口气,她一定是恼他了。
这件事被昆玦他们无情地笑了好久。因为他原打算以最好的风姿出现在她面前的,可现实却是他满身黑灰,气息奄奄,还把她给得罪了。
……
庆生宴上,她在舞台中央表演桃之夭夭。
这支舞,是他一点点看着她由生疏,到熟练,到风华绝代。早在她跳给夜穹看之前,他就已铭记每一个动作。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罢了。
暗恋就是这样,无论你心里如何千般辗转万般浪涛,甚至决心为他生为他死,他就是不知道,然后你们之间依旧风平浪静。
宴会上,她没对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随便往高台上看了一眼,就娇笑着转回头去给九天真王添茶。
当九天真王远去,她被迫寄人篱下时,作为天宫少主人的他,才第一次真正被看在了眼里。
当妩瑶陷害她在天后的午膳里下毒,她背上受了五十刀酷刑,她才意识到在天宫的无亲无故又没有倚靠会让自己吃多大的亏。
于是她向他靠了过去,不带任何感情,只为得到庇护。她在人间的时候,就已深深地体会过生活的无奈和代价。
每当牵她的手,揽她的腰,她总是乖顺地服从,可双眸里找不到半点热度。只有他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后来她去魔界时,也没有表现一丝一毫的留恋。留他一个人在天宫,没日没夜地伤心。
昆玦耐不住了:“这女人是何方妖怪?连你都不放在眼里!”
青远说:“难道是那颗泪痣有古怪?我看着觉得妖得很。”
终南一拍桌子:“要不我直接去魔界把她绑回来?”
最终,是他拼了命去魔界救的她。她看到的还是只有重伤的师父。
……
千凰会上,她宁可去找胤夕也不搭理他。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侧面的羞辱,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他的人。
后来,她把噬神刀插.进他的胸膛。
差一点点就没命了,如果不是他心智顽强,昆玦他们又轮流输送灵力拼死护着。他的母亲为此流了很多眼泪。
以上这些,都只是在他记忆中稍稍略过而已。无论她加诸的伤害多深,他总是一笑便罢。
关于他们之间,他更愿意记住那些美好的事。
比如人间那个永生难忘的除夕夜,比如她在桃林里答应嫁给他。
原来世界上最动听,最甜蜜的语言不过简简单单的“我愿意”三个字。
后来,他战争临行在即。那个夜晚,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如果做那种事不用脱衣服,他会很乐意的。可惜她的手每隔须臾就想扒开他的衣襟。
那不行。因为弑神刀的伤口还纵横在胸前,丑陋而恐怖。那个伤,从来没有真正愈合,每过一段时日都会疼痛。他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整日处在自责之中。
……
黄沙漫天的战场,阴沉肃杀的魔界。
他以前远征临别,曾和昆玦讨论过如果自己回不去会怎样。昆玦说馨羽会哭鼻子,而他自己会一辈子没心情娶老婆的。他说那你不如直接为我殉情。
现在他发现自己再也没心情开这种玩笑。只要一想到她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空无和绝望,他发誓就算一步一步爬,也要从魔界爬回天宫。
他那么害怕她失望伤心,可为什么越是害怕的事,命运就越会让其发生?这种无奈,不仅是人有时候连神也是无能为力的。
“子夜,城外杨柳岸独见。泾风。”
邀他共赏杨柳岸晓风残月,看来大殿下今夜兴致不错。他缓步城外。
弯月,微风。一排杨柳临岸而生,垂丝千缕,微微飘扬。
他又想起她的头发,鼻尖好像闻到了她发丝的清香。想念过甚的后果,就是无论他走到哪儿,都好像她就在身边。有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想不到你会来。”泾风站在黑暗里。
他道:“既然觉得我不来,为什么还要等?”
泾风道:“当然等。就算等到天明日升,我也不会离开。”
他笑:“想不到你对我如此情深,可惜我已将心另许。”
泾风道:“云微漾,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望了眼天边的弯月,没有回答。
泾风阴阴地笑了:“怕我抓住把柄?可惜太迟了。你很快就要失去她。”
他的拳头突然在袖子里握紧。
泾风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她有一个对我忠诚,又很会演戏的继父。他假装中埋伏,假装重伤,然后告诉幺姚救他需得足够强大的元神相续。他知道幺姚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云微漾。果不其然,幺姚从天宫带回了她的半个元神。后来元神就到了我的手里。我动了点手脚后,再送回她身上,与她融为了一体。”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看旭羽的反应。
旭羽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因痛苦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