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颜如画

28、第十六章. 大骗子与小傻妞（2）

　　那天，等到晨媛和陈然意识到他们站在讲台上时，讲台底下已经彻底沸腾了。陈然对着台下的人说了一句：“对不起，这是我的妹妹。”
　　晨媛还不知羞地回头看了一眼观众席，大大方方地说：“他是我哥哥。”这就是她莽撞冲动跑到讲台上打断演讲的所有理由，那么理所当然，无所顾忌，只有这一句就够了。
　　台下忽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晨媛和陈然就在那喝彩和祝福的掌声里相视而笑，手牵着手，分离五年后，他们就这样轰轰烈烈地重逢了。
　　那年头手机拍照还没有盛行，但是相机是有的，也有不少同学预备了。于是当天晚上天涯娱乐版块上那则“八一八俺们B大新美术馆的帅哥建筑师”帖子里出现了一张晨媛和陈然在讲台上拥抱在一起的照片。不知道是拍照者有意还是无意，那张照片抓拍得非常好，无论是角度还是时间，恰恰好就在那一刻，晨媛抬起头来，陈然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脸上是温柔宠溺的笑，引人无限遐思。
　　所以下面出现了一个无耻的回帖：“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个人在宿舍度过漫漫长夜的陶夭夭无聊又孤单，只得继续上天涯八卦追帖子，看到那张照片瞪大了眼睛，还直接把一口水喷出来了，可怜了她进大学才新买的昂贵笔记本。
　　后来晨媛把那张照片复制保存了下来，连同那张陈然站在阳光下校园里的照片一起，成了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留恋和记忆。在分离的五年里，她一直后悔那天走的时候不仅没有带菊花，也忘了带照片。她和陈然从小时候开始已经累计了不少照片，爷爷奶奶早已完好地收集了一整个厚厚的相册。
　　很多年后，晨媛保存收集了许多和陈然在一起的照片，两大本厚厚的相册。陈然不喜欢拍照，一直不明白她怎么那么喜欢拍照，还非要缠着他一起拍，他不愿意，她就耍赖皮。
　　后来当陈然再一次离她而去时，晨媛从病床上醒来，在一个夜晚里翻开要陶夭夭带来给她的相册，喃喃自语着陶夭夭也没听清楚的话。
　　她说的是：“你这个大骗子……可是这一次我还能看着你。”

　　其实那天现场晨媛和陈然拥抱在一起的画面并没有那么暧昧，温暖是有的。晨媛只知道她的哥哥回来了。陈然摸着她的头发心里有的也只是满足和欢喜，还有一点点的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一眨眼那个只知道趴在地上等他去抱的胖娃娃就变成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他是骗子的少女，女大十八变啊女大十八变，可是她却分明又一点点都没变，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那一瞬间，他百味杂陈。

　　后来，陈然继续演讲，晨媛在台下等他。等到陈然演讲结束，他们一起去吃饭。
　　从出了美术馆，晨媛就开始叽叽喳喳，仿佛要把五年都没有对他说的话都说出来。她从他们那天的分别讲起，说起自己怎么学了画画，梁珺怎么逼她天天画画写字，一直到考上美术学院的艰辛，把自己这五年不甚丰富多彩的经历都讲给他听。
　　不到一顿晚饭吃完，陈然几乎已经能够拼凑出来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五年她是怎么过的，他没有想到她会去画画，她从小好动贪玩，哪里是能够安静坐下来的人，一天八个小时三幅画，放在她身上，他只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她做到了，还做得并不差。
　　陈然忍不住问：“是她一定要你画画的？”即使过了五年，他依然不能自然地面对那个女人，不得不提起那个女人，也只能以一个“她”替代。
　　晨媛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说：“是我妈……她的原因，也不全部是她的原因，是我自己要画的。”
　　当然，晨媛也缠着问他是怎么过的。
　　陈然的经历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学业，建筑专业的课程并不轻松，他的时间几乎都给了自己的学业，要不然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有了今天的成就。
　　晨媛听了，只是咕哝：“太没趣了，美国那么好玩，你这五年怎么过得这么苍白？”
　　陈然好笑：“我怎么过得苍白了……”下半句本来“还有，你听谁说美国好玩”在他嘴边转了一转，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从重逢到现在，陈然一直下意识避免提起自己的不告而别，避免提起美国。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为着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逃避着回答她在演讲厅里重逢之初就质问他的那句话——你个骗子。
　　陈然想，他也许真是个骗子。他骗了自己的妹妹，她一定是在学校门口等着他，一直傻傻地等啊等，等着他带着她的菊花去给她，可是等到最后他都没有去。他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还在想着，她是不是还傻傻地在学校门口等着他，像那天在爷爷奶奶的墓地里一样。他其实很想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去了美国，一直到上飞机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那样离开，然后一去不回，一直在美国五年。
　　“就你那性格，天天就知道读书画图不就是苍白无颜色吗？” 晨媛说得振振有词。
　　“我也不是整天读书画图，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喜欢就不会觉得枯燥无趣了，只会想去做，怎么会苍白无颜色？”陈然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话说完，看着就在身边的她，却又觉得她的话也有对的，苍白还是有的，他有五年没有看着她，听过这样的叽叽喳喳了。
　　“你跟我妈说得一样……”一时口快，等到晨媛意识到又说出了“我妈”那两个字已经晚了。虽然陈然一直说她是小傻妞，大多时候，她也的确缺根少弦，可是却在五年前就敏感地察觉到了陈然并不喜欢自己的亲妈妈。
　　晨媛懊恼地低头吃鱼，一不小心却吞下了一口鱼刺，上不上下不下卡在喉咙口，哽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都憋出来了。
　　陈然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意识到是鱼刺后，又连忙舀了一大勺米饭要她一口吞下去，又喊服务员拿醋来。两个人折腾了一通，晨媛塞了几口米饭下去，终于吞下了那根鱼刺。陈然依然不放心，让她再喝一口水确认是不是真的下去了。晨媛喝了一口水，浑不在意的说：“早就下去啦，一根刺怎么哽得住我？我不知道吃过多少鱼了！”
　　陈然无奈地看着她。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从小就喜欢吃鱼，一看见鱼就像个馋猫，也没少被鱼刺卡主。所以他刚刚才能给反应迅疾地应对，因为实在经历得太多。
　　“晨媛，你记不记得，你四岁的时候也被鱼刺卡主喉咙了，那次还是我喂给你吃的，吞了米饭喝了醋也没下去，吓得爷爷奶奶要带你去看医生，走到半路，你看见有卖桂花糕的，缠着爷爷奶奶买给你吃。没想到的是你吃了桂花糕，那根鱼刺竟然下去了。”陈然沉陷在往事中。
　　晨媛当然不记得，那时她哪儿有清晰的记忆，
　　陈然没有说完的是，一根鱼刺根本没吓着她，她好吃鱼根本阻拦不住，每隔几天照例要吃鱼。后来他喂她吃鱼总是担心有刺，于是经常把鱼肉放在自己嘴里嚼一嚼，确定没刺了再吐出口给她吃。这个……当时年纪小觉得很正常，只要她不被鱼刺卡主就放心了，现在想想却有点……不够卫生，陈然决定还是不在饭桌上说出来了。

　　吃完晚饭，走出餐厅，晨媛却抓着陈然的衣袖，要他背她。她理所当然地说：“我脚痛不想走，哥哥你背我吧。”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把脚抬起来给他看，“你看，都磨破皮了，都是为了去找你，我当时随便套了一双鞋，哪里知道是这双磨脚的凉鞋。”
　　陈然一看那还是双高跟凉鞋，想骂她几句又心疼，最终只能弯下身体，无奈地说：“上来吧。”
　　晨媛笑嘻嘻地爬到他背上，双手缠住他的脖子。
　　陈然双手握在她的膝盖处，把她往上提了提，稳稳地驮在背上，禁不住叹息一声：“重了不少啊！这几年你都吃的什么？”
　　晨媛不乐意了：“哪里有重？我现在可是身轻如燕的美少女！明明是你这几年在美国吃香的喝辣的，完全被资本主义腐蚀了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背不动，还怪我！以前你可没抱怨我重！”
　　“身轻如燕的美少女？我怎么没看出来？”陈然忍不住笑。
　　“那是你眼睛近视了！”晨媛恨恨地把头也搁在他肩上，要他感受真正的“身轻如燕”。
　　“我又没戴眼镜，怎么会近视？”
　　陈然背着她，心里感慨，其实并没有觉得她有多重，他老早就背习惯了她，习惯了背后的那点重量，又怎么会觉得她重。
　　“哥哥，你记不记得我八岁时，我们去爷爷奶奶的墓园，鞋子磨了我的脚，你也背我回家，路上你还买了烤鸭给我吃。”晨媛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背上，感受到的依然是他温暖的体温给予的稳稳的依靠，别离后的想念似乎也变轻了，开始回忆起了往事。
　　陈然怎么会不记得？可是他的记忆和她不一样，如果可能，他宁愿她忘掉那一天。默然了一会儿，他说：“晨媛，我今天也背你回家。”
　　晨媛眉开眼笑地趴在他肩头，“好啊好啊，我根本就没打算下来。哥哥，一会儿路上你再买烤鸭给我吃吧。”
　　纵然陈然一直都知道她的胃口有多么好，可嘴上仍旧忍不住没好气地奚落：“你还吃得下？”
　　“当然吃得下，你可别小看我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