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颜如画

1、第一章. 似是故人归（1）

　　梁晨媛睡意朦胧地站在到达厅的行李处，一心想着行李快点转出来，好早点回酒店睡觉。注意力都在那边的行李转盘上，她就没留意到自己身边，等到发现正前方一个小男孩迎面一头冲过来时，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男孩虽然不大，但是横冲直撞地一头栽在她身上，力道也不小。她被撞得连连踉跄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稳住身体，一下子身体朝后重重仰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疼那是不可能的，后脑勺狠狠地磕在了坚硬的地板上，她只觉得头晕目眩。那个撞到她身上的小男孩失去依靠，就着她仰倒的姿势也倒下来，大半身体压在她身上，她一时都爬不起来。

　　与她同行的梁亦清和安可守在行李转盘边上，听到身后的动静，两个人都望了过来。梁亦清一把扔下刚刚领到手里的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跑了过来。看到无动于衷压在晨媛身上的小胖子，他没好气地一把扯开，然后动作熟练地打横抱起了晨媛。

　　晨媛在身体离地时，嘴里犹在说：“哥哥，我没事……”不过已经晚了，后半句的“我可以自己起来”还没说出口，她早已安安稳稳地倚在了他的怀里，一双手也习惯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只能笑着改口道：“那放我下来吧。”

　　这时，一个装扮入时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慌乱地跑了过来，伴着担忧的高声呼叫：“涛涛，摔疼了没有？”

　　那个被梁亦清扯开后一直坐在地上没出声的小男孩反倒“哇啦”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妈妈”。

　　“涛涛，不哭啊不哭！妈妈来了，你哪儿摔疼了？你跟妈妈说……”那女人蹲在儿子身边，一面柔声细语、心肝宝贝地哄劝着，一面抱起儿子。

　　晨媛的后脑勺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以己度人，也担心那个和她一起倒下来的小男孩是不是摔到哪儿了，立即好意提醒眼前这个毫不掩饰对儿子关怀和担忧之情的母亲，说：“你摸摸他额头，他是一头撞过来的……”

　　她一出声，那正在哄儿子的女人想起来什么，转而一脸怒容地盯着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道：“是你撞倒我儿子的？你倒好，好好地躺在男人怀里卿卿我我，孩子你就不管不顾了？你们大庭广众之下有当着孩子的面搂搂抱抱的功夫，就不能把孩子扶起来？”

　　这一叫嚷，晨媛很快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了自己身上。虽然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她自忖没做什么不光明正大的事，更没有什么对不起地上那孩子的，可还是被这个女人毫不客气的一席话说得面上一热。晨媛喊了一声：“哥哥……”手已经在推着他的胸膛，暗示他赶快放他下来。

　　梁亦清早已在那一席话下沉下脸，压抑着怒气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上，看她走了两步，确定她的腿脚没事。他看向那个来势汹汹的女人，冷声道：“你是这孩子的母亲？那你就看好自己的儿子，你儿子刚刚撞倒了我妹妹……”

　　“笑话，他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孩还能撞倒你妹妹这么大一个人？再说，谁知道是不是你妹妹呀，这年头‘妹妹’多着呢……”那女人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晨媛眼见梁亦清的面色越来越低沉，不想节外生枝，压抑下因为那句来意不善的“妹妹”引发的一丝愤怒和不快，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尽量和气地说：“对不起，我没留意你儿子跑过来，我腿脚不方便，没有接住他，所以两个人都摔倒了。”

　　她以为这句话就可以终止这场“护儿心切”的闹剧，然后她就可以早点回酒店睡觉了。然而，她低估了人的恶性，柿子都知道捡软的捏，有些人你越退让他们就越猖狂，一个护儿心切的母亲也未必有多么慈悲宽容。

　　那个女人反倒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依不饶地尖声叫嚷：“你腿脚不方便就有理由了？就算你腿瘸了，你一个大人，我儿子就是一个孩子，他能把你怎么样？你要是把我儿子撞坏了怎么办？涛涛，你告诉妈妈，是不是她撞倒你的？”

　　孩子哪儿知道回答，他大概也知道闯祸了，现在有了母亲依仗，只是躲在母亲怀里一个劲儿地哭。

　　晨媛理解一个女人作为母亲难免关心则乱，可是这个已为人母的女人不仅气焰嚣张，话也越说越毫不留情，满含恶意，听着着实刺耳。她心底闪过一丝寒意，但是更刺耳的话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她早已可以不介意被叫作“瘸子”，对于客观存在的事实，何必介怀？事实就是事实，她管不了别人的嘴巴，只能让自己学会豁达面对。

　　可是她这样想，不代表身边的人也这样想。梁亦清一脸愠怒，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晨媛眼见势头不对，一把拉住他，阻止道：“哥哥——”她不是软包子，可是深更半夜，实在不想因为这么点原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在机场闹得轰轰烈烈，还顺便为围观的民众提供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她更不想自己的哥哥因为自己而惹出什么不光彩的事端。这一会儿，晨媛也看得分明，和面前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是说不清楚的。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付泼妇，那就只能速战速决，废话少说。

　　晨媛不卑不亢地说：“我的腿是瘸了，所以不能像你想得那样容易在一个孩子的冲撞下稳住身体。这里应该有监控视频，你要是不信，我们一起去看视频。”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她还配合着走了两步，直到被梁亦清用力一把拉住。

　　那女人看了一眼晨媛的双腿，没有人随便拿这种事开玩笑，她也不是傻瓜，自然也感觉得到自己刚刚差点挨了一巴掌。下一刻，她毫无预警地放声叫喊：“姓王的，你个王八蛋！你死哪儿去了？叫你看着儿子，你倒好，跑到一边去逍遥快活，你是要眼睁睁看着老婆儿子被人欺负……”

　　行李转盘旁聚拢的一圈人里倏忽窜出来一个男人，动作迅速地冲到女人身边。

　　“你叫什么叫！没看见我在领行李吗？”男人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可是和自己满脸怒容的老婆比起来，气势明显就弱了。他的两只手里各拖着一个行李箱，显然全程在场旁观了自己老婆吵起来的这场架，也心知肚明理在何方。

　　周围隐约有低笑声传来，刚刚这个男人拖着两个行李箱还能在老婆的呼喊下迅速地“呼之即来”的画面，也不是不喜感的。而且明眼人一看也明白，这女人刚刚气焰那么嚣张，也还是仗着老公就在附近，所以才敢明目张胆地肆意撒泼。

　　众目睽睽之下，男人大概是觉得脸上无光，不甚耐烦地说：“走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眼见自己老婆还不聪明地见好就收，他把一只手里的行李箱硬塞到老婆手里，腾出一只手速度飞快地连拖带拽把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一起拉走了。

　　这一场“泼妇骂天”的闹剧也终于终止了。

　　晨媛忽略周围几道环绕不去聚集在她身上的视线，那些来意心照不宣的打量和探寻她早已习惯。人都有猎奇心理，看见一个和普罗大众不同的人就会多看几眼，她明白大多人也不含恶意，只是纯粹围观。她被关注得多了，心态就平常了下来。而且比起前几年，她现在还能站起来走路，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晨媛一直都很庆幸自己还能站起来走路，那样坐在轮椅上永远踏不上土地的感觉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夜深了，该看的已经看了。很快，围观人群作鸟兽散。安可也拖着两个行李箱姗姗来迟。

　　“安可，你个臭女人！你死哪儿去了？刚刚看着我被人欺负也不出来……”晨媛双手叉腰扮作母夜叉状，本来想学刚刚那个泼妇呼喝老公的气势，可是话没说完就自己忍不住先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你叫什么叫，没看见我在领行李吗？”安可颇配合地说出这句台词，也忍俊不禁。片刻后，她止住笑，才又不以为然地补一句：“而且你哥哥在还能叫你被人欺负了去？你们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晨媛笑得伸手捂住肚子，“我们有那个泼妇嚣张吗？”

　　“不知道厉害哪儿去了！不过，那个泼妇的老公倒是挺喜感的，他刚刚一直悠闲地站在我身边，我还以为就是看热闹的路人呢……”安可说起来也好笑。

　　晨媛调侃道：“不喜感行吗？谁叫他娶了一个这样的母夜叉！”

　　梁亦清看她还有心思拿那个泼妇取乐，也摇头笑一笑，眼见安可还落下一个拿不了的行李箱在转盘边，他走过去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