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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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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公主突然造访以后,乐师突然变了,少言少语,好半天不说一个字,连笑也不常笑了。原本还在担心龙宫责难的众兄弟开始担心起来。
武士自然而然被派了出来。
他准备了一晚上的说辞,走到乐师面前却全忘光,只见他趴在琴上,眼角竟泛着泪光。
“怎么了?!出什么事这么伤心,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我一定帮你主持公道!”
乐师懒懒的抬头看着他道:“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公主了。”
“什么?”
抹抹眼角,乐师看着虚无的远方:“那一晚我看着她出神,不知是她跳的太好,还是我的琴声太美,又或者两者太过相契,我竟有些念念不望。你讲,我是不是喜欢上公主了。”
武士头大道:“喂,你怎么可以喜欢她?她是真龙之女,纯正的龙族,不相配的。”
乐师听了,沉默片刻,才点头应道:“你说的是,必然是我弄错了。”
隔了几天,宅里的人都快遗忘此事时,公主又来造访。
出行的队伍绵延一里有余,等护卫、仪仗、宫女、仆妇都一一过去,公主的轿子还没看到顶,乐师垂手站在所有人面前,带着丝毫不会显得不耐烦的笑容注视着一切。
大约第二顶贴身女官的轿子过去时,乐师的视线随着那轿顶的流苏一起一点一点,然后慢慢的向下垂去。
他身后大约有八根手指同时出动,一起捅了他一下。
“哇!……靠!”被捅的向前大头栽倒,乐师忍不住呻吟起来,一边爬起来一边用愤怒的眼神瞪着身后那一排人。
在他跳起来训人之前,头顶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耶,贵主人何必行此大礼啊,莫非是自觉天罚将至?”
抬起头,只见一只绿豆眼的小豆丁正站在面前,正用“你这次死定了”的目光打量自己,还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小人得志的气焰。
谁啊?乐师被始作俑者们七手八脚的拉起来,俯视那只小小的豆丁,莫非是公主养的宠物?
“好了,小龟,你吓到先生了。”从交叠的翠绿色羽扇后传出熟悉的声音,一袭红影排开身边的女官款款而来,走到乐师面前两步开外,微微的抬起一只手。
“先生……近日可好?”描绘的格外艳丽的唇边挂着狡黠的笑容,一袭端丽的赤色龙鳞长袍,下摆滚着一圈如新雪般洁白的绒毛,更衬的眼前人格外娇美。
“……恭迎殿下驾临寒舍。”毕恭毕敬的低下头,接过一边递上的丝帕,乐师隔着贵重的布料托起那只递上前来的手,再遵循着记忆中的礼数,将公主扶入院中。
与上回私访不同,此番造访颇为正式,公主盛装而来,头上插着一组龙角钗,高低错落,之间连着一股股细如发丝的金链,行走间秀发如云、流光溢彩……
“先生,你不高兴么?”
“什么?”
“来此拜访,是否叨扰到您?”不知名的香气传到鼻端,乐师凝神看去,隐约有种被闪花眼的感觉,立刻转过头去。
“……不曾,公主驾临是吾等荣幸。”
“说谎。”
“?”面对如此凌厉的指责,乐师带着一头问号看回去。只见公主单手打开一柄折扇,半掩着面庞,似怨似嗔:“那你就连看也不好好看我一眼?”
“……”停住脚步,乐师侧过头,垂下眼帘道:“遵命,殿下。”
从裙摆开始,乐师慢慢的向上移动着视线,认真仔细,不放过一丝一毫,直到对上那对灵动的眼眸,才发觉已经看得别人面红耳赤。
“哪有你这样看别人的!”轻哼了一声,公主扔下他,气冲冲的先行进屋坐下。
乐师有点头痛的扶额,回头看身后那一排,都是爱莫能助的表情,心里不禁嘀咕,走桃花运不是坏事,但是这朵是不是太娇贵了一点,真心招惹不起啊。
小龟被女官们放在高高叠起的锦缎软垫上供奉着,手里还塞上一枚捏成小鱼的面点心,如果眼睛再大点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大阿福。
但是它一点也不开心,面带委屈的问一边的公主:“殿下,你不是说要教训那个坏人么?”
“唉?”用扇子盖住泛红的面颊,三公主想了一会儿:“坏人?”
小龟用力指着一边置身事外的乐师:“经我已经查实,在宴席上捣乱的就是此人无错。此人不但乱弹琴,引得宫中大乱,还妄图拿小的炖汤,真乃十恶不赦!”说罢一拍膝盖道:“来人!将此狂徒拿下,送到小爷那边,让小爷好好欺负欺负替公主殿下出气……唔唔……”
见女官很识相的用点心塞住小龟。三公主掩扇轻笑,明眸轻转,向乐师轻道。
“之前失礼了,此番前来,是为了向先生求一曲,不知先生可愿意?”
“我这曲子,只与知音共赏,不为取悦权贵。”略带清高的扭过头,乐师轻哼一声。
陪坐在他身后的八人瞬间杀气腾腾的瞪过来,如果不是三公主在上面坐着,简直是暴打这个不着调的长子一番的。
“这样啊……”三公主轻抬手,指甲寒光一闪,乐师本能的缩了一下,而身后武士则紧张的按住佩剑……
而公主只是接过女官奉上的茶,轻啜了几口,才轻着道:“龙皇已为我订亲,不日远嫁异界,我料此去未有归期……”
似乎是一个伤感的故事,乐师漫不经心的掂着指间几根琴弦,轻哼了个调出来。
身后的兄弟齐齐变色,三公主却丝毫不介意:“本来这是我等皇族该为之事,只不过那日听闻先生的曲子,勾起几分不舍来,不知如何是好。”
身侧的女官闻弦歌而知雅意,即刻上将道:“公主何不请奏龙皇,召这囚牛随侍出嫁?”
乐师眉头一皱,对于如此便被定下去向格外的不悦。
这时,武士突然起身,越过乐师的身侧,单膝跪在三公主身前:“公主,我等已受天帝诏命,不日便将赴凡间,各司其职。”
三公主眼神微变,定定的看着乐师,一时竟没了言语。
乐师与之对望许久,才道:“何必呢?你我皆是身不由已。也只有这音律不拘此间,犹可驰骋天地。”
他扶起自己长跪不起的二弟,又走到屋内,取出刻有自己原形头像的胡琴,走到公主跟前道:“这是我为下凡就职而制的乌木胡琴,料想千载万年后,将成一方宝物,因此至今未有弹奏过。我愿以此琴首鸣天地,为公主献曲一首,公主意下如何?”
涂着丹寇的纤指抚过那胡琴头部,只那巨龙昂首吟啸九天之姿各外的熟悉,心中莫名一痛,轻推了胡琴一把:“谢先生美意,请奏乐吧。”
“这……”乐师四下看了一下,“能否请公主令众人退出百尺之外?”
女官听闻,即刻大怒:“荒唐,此事不可。”
“一曲而已,我能做什么?”乐师冷哼一声,到也不欲为难别人,转身俯首吐出一枚黄金的珠子来,竟是自身的内丹。
“来,你拿着。”随手把珠子塞到武士手里,他指着自家兄弟对女官说:“你着人围着他一起出去,若是以为公主有恙,直接问他要了内丹捏了便是。”
“大哥……”武士一脸慌张,连同其它七人一起哭丧着脸围上去劝阻:“不可啊,不可啊。”这人真是越玩越大了,竟是连命也不要了。
“啰嗦,公主金枝玉叶,有个万一你们赔得起么?来人哪,快把这些闲杂人等给我带出去。”乐师叉着腰,竟是把女官的台词给抢了。
于是一片吵杂之后,到底是清场了。小龟叼着美味的点心,一脸不甘的被夹带走,还没报仇雪耻呢,不要带他走啊。
乐师回头,见三公主掩袖笑个不停,显是被逗乐了。
“我便说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许多。”乐师拉了个蒲团坐下:“别挡着了,此刻只有你我两人,何不还归本来面目?”
手指一扬,琴声随之而起,竟是一番金戈铁马杀伐之音。
百尺之外,武士带着一堆不知所措的弟弟们,遥望那处屋舍,听闻琴音,也有几分讶异:“为何是这样的调子。”
“大哥一定脑子坏了。”老三耸耸肩。
“靠,他脑子正常过么?”老四忍不住低吼。
“以后一定不会有出息的。”老五被雷的直冒烟。
“是啦是啦,八成都不会被被塑形多少,也不会被当成神兽膜拜的。”老六趴在地上堵住了耳朵。
“唉,真不想说我们是兄弟呢。”老七一脸正直的嫌弃着。
“幸而吾等长相各有不同。”老八摇着手中折扇道。
老九抱着头:“完了,公主一发火一定会灭了我们的。”
而当事两人则是另一番不为他人所知的情形。
放下衣袖,三公主正襟而坐,感觉血液随音律开始沸腾……
九霄之下,万雷齐鸣,如天地重归混沌之兆。而龙独自游行其中,历历雷火加身而不惧,伏身于云头,向黑暗深处长啸不止。
以神兽之首的无上威仪镇压一切,方是被束缚于天界权势之下的本性。
在琴声之中,三公主将手轻轻搭在襟口:“听了先生的琴声,我总是不知不觉的想要做回自己。”
“初识公主,只以是天真烂漫之性情,却原来……”尾音没于琴声之中,乐师不胜嘘唏着,将满怀感叹付于流泄的乐音。
三公主站起身,一展华袖,层层华丽的衣裙,便如山茶花瓣般坠下,散落四周。
一袭轻纱飘过乐师面前,以为是垂幔,却原来是如鲛绡般的膜翼。
额上峥嵘龙角,挣开紧束的发饰探出,威风凛凛:“我并非蚌精之女,而是天生战龙……奈何天界岂惮于此,才以此掩耳盗铃……”
两枚龙钗破空而来,钉在乐师琴上,终于止住了琴音。
“所谓远嫁,不过想我为镇界之用……可惜……”
乐师抬头再看他,只见一尾金龙盘旋屋,赫赫威仪正是龙宫大殿上所绘之战龙之姿。龙首一张一合道:“得你一曲之助,赠你两枚龙角调音之用,后会无期,别过了。”
“轰隆”一声,金龙破开屋顶远去,瞬间化成无比巨大的龙身,冲向了海面,而龙宫随之震动,海底巨啸的乱流,随之奔腾三日不止。
其后,龙宫传出三公主于宫中走失的消息,有传龙王曾派人巡游四海,仍是不得爱女所踪,于是远嫁之事也只得作罢,天界也是好一番慰籍。
乐师护着琴,一边往外走一边抖着一身灰。
“真是好心没好报啊。幸而这屋子也不用住了。”
“大哥!”远处武士一路奔来,身后跟着一帮慌了神的弟弟们。
“怪不得我眼皮跳。”老九抱着头:“就知道要坏事了。”
“唉呀,我的字画……这可如何是好。”
弟弟们唉声叹气,武士则一把抓住乐师,三下五除二的把内丹给塞了回去。
“啊,二哥,大哥要被你噎死了。”
“二哥不可啊,他死了谁来顶职位啊。”
“二哥……”
一阵咳嗽之后,乐师扶着弟弟的肩膀站直,遥望天空:“你觉得他能逃多远?”
“天崖海角,何处不是归处?”武士按剑,略带艳羡道。
“也罢。”乐师将琴收好:“此琴,将只为天地间至情至性而奏。”
“至情至性之人事物不多,大哥可是要埋没于凡间?”
“哈……”乐师不答,仍是一派袖手旁观的作派。
千载之后。
风中响起幽咽的曲调,似是女子深情又似男儿豪迈。檐下含着风铃的龙首摇了摇,扭过头含糊不清道:“大哥你一个月来看了我两次,是不是很闲啊。”
“是啊,整天没事干,不像你们一个个忙的很。”手中拉着琴,乐师的虚影摇头晃脑,自得其乐。
“可是我们一点也不闲哦。”地上背着石碑的弟弟不爽道。“凡间领职都可以给你干成这样,真是服了你了。”
“你们这么讲,真是伤透哥哥的心。”乐师擦了两滴不存在的眼泪,翻下檐角,正欲潇洒而去。
窗内架子上,一柄长剑闪烁了一下:“这是又要去哪儿?”这位兄长的形貌所寄存之处日渐稀少,未来恐怕神形难全了,也不知道能再见多少次了。
“去北海深渊。”乐师回头:“传闻佛祖去访昆仑上界,曾见到有鲲与龙激战,连续十年不止。我去观战一番,说不得谱上一番新曲。”语毕,琴上两枚龙角闪烁了一下,随即再不见人影。
“小心,还有……记得回来。”长剑上浮现出武士的身影,有点闷闷的轻声道别。
龙头胡琴的乐音余韵中,乐师答道:“哈,顺其自然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