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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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跌坐在椅子里不能置信，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确是他，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她觉得是老天怜悯她。
他像英雄一样坐在中间，周围围满了人，听灾区带来的第一手资料。
地震只是摇晃，东西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这种时候，鬼子倒是很镇定，训练有序地退到室外。所有的人都在打手机。他也往国内打，家里，女友处，公司，没有一个能接通。
新干线停运了。无数住在东京市郊的上班族无法回家。人群滞留在车站，马路上，整个东京混乱成一锅粥。可是，他们倒是很冷静，沉默的一锅粥。没有人拿着大喇叭喊，“请跟我走！”也没有党员同志站出来，号召大家积极自救。几个小时之后，大家终于明白了状况，交通工具基本无望。可是家还是要回啊！他们开始沿着新干线往回走。这些上班族大都身着黑色西服，手拎公文包，带眼镜，在笔直程亮的铁路边，形成一条黑压压的，沉默的河流。
他走了五个小时，直到暮色深沉才返回住所。这五个小时里，他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便是反复拨打航空公司的电话，终于定下一张最早返回上海的机票。彼时机场停航，起飞时间待定，他已做好在机场大厅打地铺的准备。第二件事，他居然记得——就是在路过的便利超市，抢购当地特产，带给同事。
周一清晨，他便搭乘禁运后的第一次航班回国了。行李未卸，先来公司。
大家嚼着他千辛万苦带回的零食，毫不领情。还嘲笑道，果然到了关键时刻，领导干部溜得最快啊！——他只是个组长，也逃脱不了“领导干部”的称号。
他悠然笑着，并不反驳，一副不屑于计较的表情。你们这些人，还不知是怎样呢！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向她。她安静得不像话。“喉咙疼么？”
“没有。”她答道。心中演完了一整幕悲喜剧，终于是喜剧结尾。端着的心放下了，悲喜之间只是想哭，表面却要波澜不惊。不知他是否看出。
“还在发烧吗？”他眼神灼灼。她不能直视。只是三个月，他的脸变得陌生的好看。
“好了。”
“那可是因为我求的平安符，花了我一千日元。拿钱来！”
“你没有求变白些？”她吃吃笑道。
“不要转移话题。钱来！”
“中饭我请。我请你吃味千拉面——”
“饶了我！”
若不是地震，他便要呆满六个月。因而她又有些庆幸。但愿此生，能如此相伴。
日子如和缓的江水，平淡地流逝。
春夏之交，流感肆掠，部门的人倒下了三分之一。她倒再也不曾感冒。
江辰笑道，“一定是我那牌子的作用。”
“牌子上写了什么？”
“哼哼，你自己去看——”他狡猾地笑。每次询问，只有这个答案。
明知她去不了——难道是写了取笑的话？
平淡的日子终有结束。他终于要走了，去女友的城市。他们计划在那里买房，之后成婚。一定是这个结局，可是时间临近，她却真的慌了。
无数种纠结从心底滋生出来，为什么当初——若当初足够勇敢，结局也许不会这样。
每每看见他，话到嘴边，却变了别的意思。以至于他佯怒道，“你要赶我走吗？”
若你能留下，此生别无它求。
她一直想象着离开的那天，无数种缠绵悱恻，悲伤成河。然而现实不是偶像剧，却是滑稽剧。
他的离职手续无论如何也办不好，各种经理签字，各种档案回调。以至于告别邮件发出一周以后，他还出现在办公室，所有的人见到他都诧异，“你怎么还在！”
这个笑话上演了一周，原本惨淡的离别，也变得轻松了。
终于有一天，他终于走了。但她还在幻想着他还会出现，带来惊喜。她从幻想中醒来，是新来的员工，坐了他的位置。这个单薄的小男孩，喜欢翘着脚，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每每听到，不免替椅子难受。
他真的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几周以后，同事们便忘了他的存在，不再提及这个名字。
人走茶凉。
他还发短信过来，开始很频繁，近来变得稀疏。
她又能怎样？和心爱的人开始新生活，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他应该还记得她吧？
公司要搬家了。由于人员扩张，高层决定将公司搬往市郊更大的写字楼去。将订购新的桌椅，每个人的位置会更加宽敞。
这应该对她有好处，过去的三个月，当逐渐认清了他已离开事实，她便时时感到窒息一样的绝望。换环境也许是重生的几乎。但这样一来，所有的联系便风吹云散。
他们甚至连一张合影也没有。上一次部门合影，他还在日本；之前的一次，她生病在家。再之前，她根本没有保存照片的意识。那时的她，还骄傲地不肯屈服。她好像总在错过与他有关联的所有事情，直到来不及才开始后悔。
晚上八点，她推开玻璃门。文件纸散落一地，残茶遗忘在茶几上。纸箱贴着各人的名字，放在每张桌上。她特地挑选这个时间来收拾杂物，就为着没有人，能够从容地告别。
四周一片寂静，日光灯照出一个苍白的圆锥，圆锥外面是幽静的黑，偶有汽车路过的声音。她走向他的位置，三个月来，她第一次走进他的位置，在椅上坐下来，双臂放在扶手上。过去三年，他坐在这里，她无数次走过来，和他说话，讨论工作，开玩笑，吃点心。后背一阵温热的酥麻。她想象着被他拥抱的场景。椅子包围了她。
他正在地球的另一端，德国一个叫做图宾根的小镇出差。他发短信过来抱怨，德国这样无聊，无聊得要死！留学生怎样在那里呆三年而不被闷死？但他很快就回来了，还有八天，就要回到他和未婚妻的家。
而她也要离开这里了，和同事们去新的办公室工作。这里作为留下无数记忆的地方，被冷淡地抛下了。她从来没有奢望未来，但她认为自己有权保留回忆。
她四处查看，希望找到一些他遗留下来的碎片。很幸运，一块灰色的小小铭牌，写着他的中英文名字，“江辰”，还卡在隔板上。她将它取下来，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他的一部分，心生欢喜。
除此之外，再没留下什么了。
有的人是平行线，有的人是交叉线，她觉得自己是螺旋线，总是绕着他旋转，却从未接近。太不甘心。
总还有什么。她在黑暗里思索着。冥冥之中，那件东西一直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绽放，残败，枯萎。
如明灯点亮，她想到了。
“我要去日本！”这个坚定的声音出现在脑中，便无法移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