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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康熙四十七年 ...

  •   碧天万里无云,景山辑芳亭上,朝南望去,能见到连片的黄瓦红墙,巍巍宫城里住着,这片天下的主人,允禵不知自己为何再睁眼,竟来了这里?他还记得方才亲手把常用的僧帽递于孙子永忠后,他明明是咽了气的,怎么再醒来会了这里?

      允禵身后不远处是寿皇殿,那里不仅供奉有皇考皇妣的牌位,还是他允禵被圈禁了近十年的场所。回想起,那片高墙后,深殿中孤独凄清的十年,允禵顿觉通体发寒,难道老天爷也觉得他罪犯滔天,死后还要把他圈在此地,受凄寒之苦?

      “施主,一念渡人,渡人自渡。”

      允禵转过身来便看见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允禵合十:“阿弥陀佛,原来是文觉大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文觉回礼道。

      这位文觉大和尚,乃是世宗宪皇帝的经师,世宗在时对他极为倚重,所以允禵与他的关系向来不佳,允禵就不知道这位禅师,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或许自己会在这里,与这个文觉也脱不了关系。

      文觉望着允禵了然一笑:“施主既已误今生,何不就此幡然醒悟,老僧愿渡施主,往生西天极乐。”

      允禵听了,眼尾余光扫过身后那片红墙黄瓦,之后粲然一笑道:“谢禅师美意,允禵自问一生,欠下血债累累,并不曾奢望能往生极乐,地狱虽无间,却能洗尽允禵的一身罪孽。”

      文觉对允禵的拒绝,始料未及,脸上不禁浮现几分急色。允禵不敢去深究,为何文觉要渡自己,他心里隐隐知道,自己深究不起。

      “禅师,你我不如就此别过。若有来世,允禵但愿还能有幸,听禅师讲经。”允禵双手合十便要辞别,允禵此时已想明白过来,应是文觉以法力瞒过牛头马面,将自己引到此地,不过这等破坏天地纲常之举,时间一长必定会被发现,自己既不愿接受文觉的好意,也就不能再连累他,大家还是尽早别过的好。

      文觉见允禵主意已定,只能长叹了一声问:“那施主可有心愿未了?老衲愿为施主达成。”

      允禵实在想不透,文觉今日是怎么了,为何硬要拖住自己,非得为自己办件事。他这时无意间低头,才看到自己手中竟拿着那盘六道木数珠,可能是这十几年间,他一直数珠不离手,已然拿得习惯,所以刚才才一直没有发现,本应已经交到儿子手中的数珠,竟还在自己手里。看见这盘数珠,允禵倒是想起六年前那心愿,只是这怕是非分之想。

      文觉其实也一直留意着那盘数珠,心里甚至在暗暗感慨,世宗啊,您的兄弟,果然个个如你,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文觉这一生修为,怕是要尽赔您兄弟几人之手。

      原本还是万里无云的蓝天,突然一堆乌云从天边飘来,乌云来得很快,黑压压的布满天际,呼啸而过的寒风,卷得地上尘土飞扬,允禵抬头望着天空不觉道:“看来是快下雪了。”

      一旁的,文觉望着允禵,摇头叹息,随即双手结印,一道明黄的光芒从文觉手心中泛出,等允禵注意到自己被黄光包围,还没来得及问文觉,这是要做什么,周围事物就已经开始扭曲模糊。

      失去知觉前,他听到文觉远处道:“痴儿,既然这是你唯一的念想,那你就去好好地问个清楚,免得他……再背负污名……只是这次你切误……再误己……误人……让他们……”话到最后,文觉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允禵心里隐隐想到,文觉要说的只怕是‘伤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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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间,晕死过去两次,无论对谁来说,都不会是个愉快的经历。允禵再恢复知觉时,只觉得全身上下撕裂般疼痛,才睁眼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竟比生前咽气那会还要难受上百倍。允禵顿时在心里痛骂文觉,这老秃驴到底对自己干了些什么?此时他究竟身在何处?不过容不得他细想,身旁已经传来阵争吵声。

      一把熟悉的清冷男子声道:“额娘,这里是阿哥所,您老人家实在不宜久留,求您让儿子派人护送您回本宫。”

      “凭什么!他原就是本宫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如今他生死悬于一线,我这个做额娘的,为何不能留下看顾自己的孩儿?阿哥,你也是本宫生下来的,你怎能对本宫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说话间,妇人数度哽咽。

      “额娘!便当……便当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求您了,您回去吧。后妃未行请旨,私来阿哥所,这该当何罪,额娘您应该再清楚不过。如今您贸然前来,若被有心人一状告到皇太后那去,您可想过这后果?”那把清冷的男声试图解释。

      “我不管!”妇人却不管不顾。

      男子怎么也没想到,自个额娘竟如此冲动,至一切于不顾,不禁冲口而出道:“十四弟,今日公然冲撞汗阿玛被罚,如今是奄奄一息,若您再出事,您让儿子日后在宫中该如何自处?”

      听到这里,允禵心道不好,也顾不得是否仍头晕耳鸣,急忙睁眼,入目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而屋里除了趴在床上的他,似乎只有站在离床边不远处的生母德妃及他的兄长胤禛。

      德妃与胤禛都没有发现他醒来,只见双眼哭得红肿的德妃,听了胤禛这一番话,不可思议地望着自个这长子:“原来由此至终,你心里想着的都是自个的前程?!”

      这句指责极端沉重,德妃话说出口后,心里已隐隐有些后悔,胤禛更是听得脸色铁青,衣袖下双拳紧握,心底只怕有着无尽的委屈,但面对德妃,他只能双膝跪下认错道:“儿子不孝,日后任凭额娘责罚,但眼前只求额娘顾全大局。”

      德妃没想到胤禛会是这样个回答,身子晃了晃,悲伤道:“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没有你们这些凤子龙孙的见识,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想你们能平安长大,一生安康,若事与愿违,我……我也发誓一定会守在你们身边,直到……绝不让你们里面任何一个,再像祚儿那样孤零零的……孤零零的离开。”

      “额娘,慎言!弟弟他是不会有事的!”胤禛喝止德妃道。轻言生死之事,在宫里原就是大忌,更别说如今,因太子被废一事,宫里宫外闹得是沸沸扬扬,德妃方才那话,只要传出去半分,又不知会被有心人渲染成何样。

      胤禛知道,早已离世的六弟胤祚的死,一直是生母德妃的一块心病,而六弟走后,生母再诞下的弟弟胤祯,则早被生母视之如命,一直以来都占据了生母德妃的大部分宠爱,如今胞弟命悬一线,要生母冷静行事,似乎的确是他这个做大儿子的太强人所难。

      躺在床上的允禵,见到这一幕,心中五味交集。他生母德妃爱子心切,这固然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四哥胤禛为全大局,求生母暂忍心中悲痛,不要授人以把柄,完全是为了保护他们三人的初衷,却被生母误解成只为自身前程打算,这又何其无辜,何等委屈。以往他一直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四哥胤禛的做法,一直觉得四哥这人过于绝情,如今翻头再看,似乎亦能感受到四哥胤禛其中的无奈与悲哀。但这一切,眼下却容不得允禵细说,如尽早结束四哥胤禛与生母德妃间的对峙,只怕会在他们母子间留下更加难以弥补的裂痕。

      “额……娘,您先……先回去。”允禵张嘴,用尽力气道。

      德妃这时才发现允禵醒来,顿时惊喜得不再理会胤禛,走近床前,低头含泪问:“阿哥,你终于可给醒了。阿哥,这会可是太过淘气了,都吓得额娘六神无主了。”

      允禵用力扯出个笑容道:“是,都是儿子的不是。额娘,四哥方才说的话,很有道理。您还是先回去吧,别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听到允禵亦劝自己离开,德妃便想都没想就答应道:“好,额娘都听你的。额娘知道,你心疼额娘。额娘,这就回去,你别担心,你自己好好养着,有什么想要的,就让人去回额娘。”德妃轻声说完,便不再坚持,转身离去。

      目送生母离去的胤禛,只觉得眼前这一切荒唐得近乎可笑,脸上更是挂满浓浓的嘲意,他求生母德妃回本宫是不孝,可到了他的这个好弟弟身上,倒成了是心疼额娘,厚此薄彼到如斯境地,他们的额娘竟还是无知无觉,便像从来惟有他胤禛不是!

      允禵望到胤禛布满血丝的双眸,一阵叹息,轻声唤道:“四哥。”允禵此时是有无数疑问,需要胤禛来解答,他死在乾隆年间,为何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康熙末年?既然文觉大和尚是胤禛亲封的禅师,那文觉所为自然与胤禛绝对脱不了干系。

      只是未等允禵开口,胤禛已收起情绪,命人进来为允禵换药。见到有外人在场,允禵惟有先忍下疑问。进来那个医生(1)模样的小太监,站在床边轻轻揭开盖在允禵臀部伤口处的药布,虽然原本允禵全身上下便无处不痛,可这药布贴肉连皮,再这一揭,小太监才揭开个角,允禵便已痛得冷汗直流,脸白如纸。

      原是十分不满允禵的胤禛,见到允禵被太监的动作折腾得几乎又要昏过去,当下脸色发冷,全身寒气逼人道:“你这奴才到底会不会伺候人上药!还给我让开!”胤禛先走到一旁,用水将手洗净,再回到床边,低头瞪了眼允禵问:“很痛?”

      允禵痛得眼角含泪,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喘息着轻轻点了下头。

      胤禛见了,毫不怜悯道:“那就忍着。”说完,伸手替下小太监。允禵的伤口必须换药,盖着伤口的药布不揭下来,便换不了药,所以无论多痛,允禵也只能忍着。

      若换了是从前年轻时的允禵,此时只怕已恨死冷言冷语的胤禛,但如今换了已活过耳顺之年的允禵,他已经有足够的生活经验,能分辨出胤禛语言上的冷酷,与实际动作上的轻柔并不相符。你想,他这四哥胤禛这样个天皇贵胄,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如今为他揭药布与上药的动作,竟比那些太医院来的医生更利落轻柔,可想而知其中耗费的心思。

      允禵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想不明白,此时的四哥胤禛了。看四哥的模样,他应该如同往昔般唾弃自己的,更加上方才生母德妃那番刺激,他为何还能耐着性子容忍自己这个弟弟?允禵不禁想起,乾隆十二年那道封贝勒的上谕,打头便是“十四叔允禵,从前倚恃皇考恩眷,不遵训谕,有违弟臣之义。”。当时他看到那道上谕时,差点没当着传旨官员的面给笑出来,“倚恃皇考恩眷”?若说四哥胤禛一而再再而三的削他爵位,一次次整治他,这些都算是恩眷的话,那他这个四哥对他的确是“恩深似海”了。难道当时真的是他太过于想当然?难道!……

      如今回头再看,面对年轻时的四哥,或许在这个他们还没剑拔弩张,势成水火年头里,在四哥心里,他这个弟弟虽不中用,又受人蛊惑成了别人的踏脚石,可他到底是胤禛的胞弟,骨肉相连,在四哥心中他再不堪,四哥也不曾放弃过他这个弟弟?只是当时自己太过年幼,不理解四哥的做法,而四哥又太过骄傲,不屑于解释,以至他们兄弟渐行渐远。

      这难道就是文觉大和尚想他回来看清楚的事实?这时允禵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只想着既然他已想明白过来,文觉应该也会很快来到,将他离这个幻境吧?不过,那在此之前,他也好久没见自个这兄长了,那便让他们兄弟,在这段短暂的时光里好好相处吧!

      就见痛得一脸发白的允禵,转头望向低头严肃地在给他臀部上药的胤禛,露出个俏皮的微笑道:“四哥,痛。”

      胤禛面无表情随口答道:“忍着。”

      允禵不依不挠,继续撒娇道:“四哥,痛。”允禵就觉得反正这里是个幻境,无论多没脸没皮,都不堕他恂郡王的威名,何不就逗逗自己这看似一板一眼的四哥。

      “忍着。”胤禛没好气道

      “可是真的好痛……”允禵回想了下自己孙子永忠说话的语气道。

      “你!……好了,再忍耐一下,一会哥给你吹吹,痛痛就不见了。”胤禛终于忍无可忍道。

      敢情是他把自己这四哥彻底弄烦了,叫四哥把他当孩子般哄了,允禵不禁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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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康熙四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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