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三生》涉川

2、更祈仙尊

　　好久没有这么盛大的天宴了，那不过是三天孙的千岁生宴，天帝却极为重视。还有三天的功夫，各天司已是忙得脚丫朝天，一天脚都落不了地，各个当差的仙官都怨着这司里神仙怎么这么少，天帝干脆大手一挥，拨了一批天兵去帮着切切菜，跑跑腿什么的，包揽了杂活，才不致有些道行浅的小神仙累完了仙气，灰飞烟灭。直到宴会当天，天礼司都是最闲的的天司，天礼司平日里什么活也不做，是仙官争破了头也要进来的地方。可主仙官知道，很快，苦差事就来了，只等着天帝筹好了名册，去请那些册子上的神仙们来，这些神仙们一个个都不好哄，虽然天帝早些日子就与他们打了招呼，可也要摆摆仙架子，那就要百般哄着，直哄得他觉得面上有光，偏偏这些册子上的神仙没一个惹得起的，得选几个机灵劲的人去办。
　　主仙官估摸着小仙官也该回来了，一时有些头疼。
　　去取名册的小仙官确已在回司里的路上了，那小仙官因着年纪小，好奇心重，便想知晓名册上都是些什么神仙，忍不住翻了翻。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他愣了愣，接着便捂着嘴以便不让自己惊叫出来。“胧绝天姬！”两根白胖的手指在那首两个鎏金大字上拂来拂去，一般的天帝女儿都叫帝姬，如画岱帝姬，天后出的叫风姬，如载星风姬，唯这位是天姬，其宠爱可见一斑。坊间传闻胧绝天姬的母妃是天地间第一绝色，天帝视她为至宝，湮灭了几千年，许是爱屋及屋，天帝对着女儿也是千般宠爱，将她养在深宫，无人见过，无人知晓其面貌，无声无息地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有人传她是个哑巴，这才稍稍平了那些仙家贵小姐的嫉恨之心，这可是她长到四千来岁第一次出席的场合。再看下去，小仙官的心情方平复了些，都是些常出现在宴会上的神仙，如载星风姬，风家三少主……
　　豁然，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却让小仙官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更祈仙尊！天地间分五界，除人界归天帝管，东西瑶台便各占千秋，这千秋间也有差距，这位更祈仙尊——东瑶台主人便管的是较强的神鬼界，西瑶台主人浊苍就很不幸捡了妖魔界去了。虽东西瑶台也是天帝的，但说起来，四海八方生灵最惧仍是这位更祈仙尊。
　　当然，有神仙的地方就有八卦，即便这位仙尊无比尊贵，可仍抵挡不了神仙们想八卦的决心。如今，已经有三件事被扒了出来。
　　第一件便是身世，凡是生灵未出生前都要有个母体养着，可更祈仙尊不同，他那勉强可称为父君的东瑶台旧主人连焱创造了他，凤凰草拼的身子，两只眼睛由烈火莲镶嵌而成，养在沁池里十几万年，有天连焱想起了这么个草药人，去池子里了捞了捞，竟捞出了个细皮白嫩的小娃娃，长大了就成了更祈仙尊。
　　第二件是情事，更祈仙尊曾是个浪荡少年，世间万物皆是他掌中玩物，可这样一个风月公子竟是对凤凰家族毁了容的大女儿栩袡痴心不悔，更是在栩袡死后千般寻死，皆被拦住。现在，只剩下一段残断姻缘叫人欷歔。
　　第三件是他自栩袡仙逝后清心寡欲了五万来年，除了些议事大臣见过她，已经五万来年不露面了，有好事的说他是和风家三少主风流快活去了，根本不是为情所伤，不过这说法小仙官宁死也不相信。
　　单是胧绝天姬与更祈仙尊这两位，可想而知这场生宴有多热闹，天帝可是下足了功夫啊，令小仙官不解的事，不就是个小天孙的千岁生辰吗？至于如此大费排场？天帝啊……不懂……
　　小仙官回了天礼司，恭恭敬敬讲名册交把主仙官，殿里忽然只剩他一个人重重的呼吸声，心头掠过一种不好的预感，主仙官眼光扫了一扫那些个名字，笑容满面道“菩提，看你机灵，去请更祈仙尊吧。”
　　小仙官菩提愣在原地，还未来得及反应，主仙官已经悠然飘出了殿里。
　　啥？艳阳高照的天他哪里去寻见都没见过的东瑶台，小仙官菩提的头上瞬间乌云盖顶。
　　虽是满心不情愿，甚至连路也不认得，菩提还是出了天司向东面御风飞去，东瑶台东瑶台嘛，肯定在东边，不然也亏不住这东瑶台的名字。菩提愈往东面飞，前方的云头越窄，不得不收了风，走在云上，东面的云怎么这样松软？踩下去好像以前偷溜下凡乡间的春泥般糊脚，脚下似是伸出了无数藤蔓，扯住了菩提的脚，菩提停在那儿，周围的云雾拢住他。刹那，眼前一片模糊……菩提似是看见了娘亲摔门而去的背影，“我要去寻真正可以修炼法术的地方，而不是一辈子困在这里浣衣择菜！”
　　年幼的菩提追出去哭喊，娘亲的背影渐渐糊在斑斓的记忆里，头上有人轻轻抚摸，恍惚间，菩提满面泪痕回头看，竟对上娘亲那温柔的笑颜“菩提，娘亲回来了，我们回家，走。”菩提颤颤伸了手，满面温柔的娘亲牵了菩提往云际走去……
　　奈何，母子久别相逢的场面顷刻间被残忍撕碎，只有他跌下云际凄凉哭喊“娘亲救我啊！”菩提闭上眼睛，摔下天可不是玩的，至少得粉身碎骨，元神破裂，更何况他这样道行尚浅的小仙官。
　　可自己又怎么躺在软绵绵的云里了，是死了都这么感觉吗？不对！他得救了！菩提倏然睁眼，对上一个男神仙面如春花般的笑，仔细看去菩提不由得自惭形秽，同为男神仙，为何云泥之别？
　　撑一把竹节伞手白嫩修长，骨节分明，伞面洒在那男神仙脸上一片艳艳红光，却也遮不住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身素衣青纹劲装，青色发带束了头发，不失利落。
　　那双撑伞的手向菩提伸去，“傻笑什么？快起来，下次不要乱闯东瑶台。”菩提直发楞，这男神仙当真对他说话吗？几句话吹进了他的脑子里，又飘了出去，只听见几字尾音，菩提混混沌沌站起来，晕晕乎乎对上那张脸。
　　“你可是天礼司的小仙官？回去复命，说我收到谏子了，叫他们给我备一个位子。”说罢，撑着那红缎面糊的伞悠然离去，只留下桐油伞骨的阵阵清香，天下雨了？是，下雨了，怪不得撑把那样好看的伞。
　　菩提想，方才见到的娘亲估计只是东瑶台防着外人进来施的幻象，自己跌下云头的救命恩人估计就是那位男神仙了。还未致谢呢，真是失礼。可转念一琢磨男神仙的话“你可是天礼司的小仙官？回去复命，说我收到谏子了，叫他们给我备一个位子。”菩提脑子里几道天雷轰过，莫非……这位就是更祈仙尊！
　　更祈撑了一把伞走在路上，正打算回沁池换身衣服去赴宴，不巧，竟碰见最不想看想的一个——菀羽
　　菀羽是他亡妻栩袡的陪嫁丫头，早前是嫁过一次的，若不是栩袡求着他给菀羽一个位份，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捡一块别人用过的擦嘴布。在更祈心目中，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备着为各神一块擦嘴巾，若是你面前摆了一块别人用过的，还粘了饭粒油污之类，你还想不想用呢？这就是一个道理，更祈这么想的，其他男神仙自然也这么想，这位菀羽自然嫁不出去了，可栩袡与他开了口，他也不好驳回去，只好吃了个闷亏，让她做了个侍妾，后因得些事情扶了她做侧妃，目前为他梳理着杂务事情。
　　他不愿见菀羽，只不过是因为看见菀羽总会想起栩袡，想起那段再不愿回首的不堪往事。
　　菀羽却是个不聪明的，竟巴巴地迎上来，后面跟了一堆仙女宫娥。更祈皱皱眉，菀羽这样性子安分的竟也学会摆排场了，得给个教训。
　　菀羽从嘴角挤出个温静恬柔的笑来“夫君，你可知道咱们今天要去赴宴？”更祈一时气梗，这里有着几个词叫他脑子陷进空白里。
　　“夫君”更祈活到七万来岁也没人这么喊过他，就连栩袡也没喊过，菀羽一个侧妃竟敢喊他夫君，胆子挺肥，不知道比翼鸟的肠子胆子刮出来能不能吃？叫苏凤来一起瓜了她，挺不错的选择。
　　“我们要去赴宴”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带她去了，几万年不见，竟也拿出一副女主人姿态来了，更祈暗自心说，是不是改日该赏一顿鞭子了，叫她晓得什么是轻和重。
　　罢了罢了，这么多人给她留些面子，更祈自觉善良，便整顿整顿了语调，柔声道“生宴你又不去，先别慌着与我装出恩爱来，以后别唤我夫君，称我名字或是仙尊较合你的身份。”
　　说罢，逃一般拂拂袖子，丢了伞驾云御风去了。
　　菀羽这才反应过来，再看更祈，早就没了个影儿。
　　更祈觉得方才做了件善事，心情自是极畅快的，也忘记回去换衣裳，直接奔往天宫。往天宫的路上遇见苏凤，苏凤见了他第一句就问“你知不知道今儿晚的宴会胧绝天姬会来？不晓得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
　　更祈瞥见了苏凤脸上的雀跃，自然要打击这位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外表翩翩内心长满色俗思想的好兄弟。
　　“就是绝代佳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万一是个丑八怪，你娶回家？”
　　事实上，后来命运狠狠给了更祈两个耳光。
　　苏凤贼兮兮地笑了两声“死鬼，你怎么打击人家积极性呢？莫不是吃醋了。”
　　更祈低头看了看自己云下的世界，满目白雾，深不见底，觉得掉下去必死无疑，才向苏凤伸了伸食指，苏凤仍是没皮没脸地凑过去问“怎的？要赏大爷我一个香吻吧!”
　　更祈面上笑着，可却飞身一脚，将苏凤跺下云去，叫他少逛些凡间的窑子，多练练近身防卫，果然，今天吃亏了吧。苏凤那一身骚包红袍已经摔下云端没了影儿了，更祈才觉得眼前分外干净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生宴地点——孑渠宫，这殿名分外眼熟，竟是在哪里见过般，更祈看了一会儿，也思索了一会儿。
　　算了天下的宫殿牌名写得都差不多，无一不龙飞凤舞，叫人辨别不出。
　　向门童亮了亮代表身份的牌子，门童朝他行了行礼，即带着他穿堂入室。
　　更祈才迈步进去，迎面居然是一只金凤凰展翅欲飞的模样，更祈看那宫中装饰，要么贴金，要么贴银，也少不得红宝装饰，一派堂皇之色，更祈估摸着是天帝他老了，也开始喜欢这些大红大绿的颜色了。
　　因他来得早，生宴场上都没什么人，他顺手挑了个拐角座，虽然这里有些偏，却是洞悉全局的最好地方，又有一大盆半人高的凤尾花在左旁遮着，估计没什么人看见他。
　　“仙尊，要我给您备中午饭吗？晚宴要等到未时才开始。”一个穿着简单，头上却顶了大红花的厨娘缩手缩脚地问。
　　“不用了，我先睡一觉，未时叫我。”更祈悠悠然打了个哈欠，盘下身，伏案睡去了，管他梦中有无故人，睡便就睡去吧。
　　厨娘又是低眉顺眼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