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曲散人终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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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候府。
韩信走进凝香殿中，吕婧正坐在床上等候。韩信说道：“婧儿，你找我？”
吕婧站起来，将手轻放在小腹上，略低着头，说道：“候爷，婧儿有喜了。”
“当真？何时的事？”韩信欣喜若狂地问道。
“今早才发现的，已经快两个月了。”吕婧的脸上尽是为人母的喜悦。
“太好了！”韩信抱起吕婧一阵高呼“我韩信终于有孩子了，我韩信终于有孩子了！”
吕婧喊道：“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韩信小心翼翼地将吕婧轻放在地上，说道：“婧儿，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要当父亲了！”
吕婧略带责怪地说道：“瞧你，都高兴成什么样了！”
韩信笑道：“那是自然。”
吕婧也被他逗笑了。
突然，屋外的随从说道：“候爷，萧丞相请候爷进宫祝贺陛下成功平定叛乱。”
就像一根刚刚被点燃的火柴，在愈烧愈烈的时候被扑了一盆冷水，那么地猝不及防，那么地冰凉刺骨，那么地心不甘情不愿。
韩信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寒光，随后便恢复了镇定，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
吕婧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紧紧地从韩信的身后抱住他，说道：“不要走，候爷，不要走！他们这是要杀你，这是要杀你啊！”
韩信吩咐道：“告知萧丞相，就说韩信正在更衣，请他稍等。”
韩信转过身来，轻轻地擦去吕婧脸上的泪水，依然笑着说道：“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有想到它来得这么快，还是、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不起，我违背了我的诺言。”
“别说了，都别说了！”吕婧早已是泣不成声。
韩信将吕婧拥入怀中，温柔地用手抚摸着吕婧，像往常一样。
吕婧说道：“对不起，候爷。这一切都是婧儿造成的。”
“我知道，你无需自责的。”韩信并没有感到一丁点儿的意外、愤怒与不解。
“什么？候爷知道？”吕婧不可置信地望着韩信，悲伤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震惊。
“当年，陛下派你到我身边是为了监视我，对吗？”
“候爷既然知道，那为何还……”
“还记得十年前那个晚上的相遇吗？虽然那时我与你只有一面之缘，但我知道，你并不是坏人。你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吕婧瘫倒在地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你一直很矛盾，也很痛苦。那一次，武涉和蒯彻都劝我背叛陛下，你竭力劝阻我。但你却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的身份，你的姐姐是陛下的妻子，正在楚营做人质，若我当时背叛陛下，皇后归汉之日就遥遥无期。所以你一定要阻止我，那一夜，你一定很痛苦吧。还有，你不愿当我的王后，是因为你早知道我会有今天，无论是陛下亲自下旨，还是陛下授意皇后，都会有损汉室的声誉。因此，你才冒险诈死，做我的侧室。”韩信平静地回忆这一切，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吕婧心想：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问道：“候爷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韩信怜爱地望着眼前泣不成声的女子。
“候爷不要安慰婧儿了。”此时的吕婧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绵羊，是那么地无助、惹人怜爱。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韩信极其认真地说：“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背叛陛下，因为那时我确实不相信有朝一日陛下会如此对我。至于名分的事情我一向并不看重，倒是你陪伴我走过了八年，这八年的风风雨雨，若没有你，我也许真的坚持不到现在。”
“候爷，你为婧儿付出的，实在是……实在是太多了。”吕婧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挚爱的付出。
“你不亦是如此吧。以你的身份，足够做一个王后，而你却选择了做我的小妾，甚至放弃了与皇后的姐妹之情。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爱你，我的出现，是你这一生最大的不幸。”韩信满怀愧疚地说道。
“不！”吕婧扑到韩信的怀中，说道：“候爷，能遇见你，是婧儿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嫁与你，更是婧儿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婧儿，”韩信紧紧地搂着吕婧，他的心中，何尝不是有着千般不舍呢。他问道；“婧儿，你知道这座凝香殿与楚宫那座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哪儿吗？”
吕婧摇了摇头。
韩信说道：“移去桌案后的座垫，垫下的那块地砖，是一条地道，出去后是长安城的郊外。待我离开后，你就从这条地道逃走。自会有人接应你。”
“不，要走一起走！”吕婧已来不及用理性思考眼前的一切，她只想要韩信平安。
韩信劝道：“婧儿你听我说。若我与你一起走，陛下势必会搜捕我们，我不能让你和我们的孩子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若你不走，皇后虽不要你的命，却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孩子的。那是我们唯一的骨肉啊！就当是为了我和孩子，好吗？”
吕婧知道韩信所言确实是最好的方法，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
韩信继续说道：“婧儿，将来孩子出生后，不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是韩信。如果是个女孩，等她长大后，找户好人家嫁过去，一辈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如果是个男孩，定要教他兵法，让他习武，长大后从军，保卫国家。毕竟，这大汉王朝的江山，有一半是他父亲打下来的。”
吕婧含泪答应道：“婧儿记住了。”
韩信凝望着案上的那把琴，眼里充满了留恋，说道：“婧儿，再为我弹一曲吧。”
吕婧一边弹着，一边回忆着以往的种种，心中难抑不舍之情。她那么希望，自己能一直弹下去，韩信也一直听下去，一切都将是永恒。
但世事终有停止的那一刻。最后一根触及的琴弦停止了震动，余音尚且绕梁，挚爱却要决别！
韩信终究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了吕婧撕心裂肺的哭声，韩信握紧拳头，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艰难！。
终于，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飞奔到吕婧的面前，轻轻地吻住了她。韩信说道：“婧儿，能娶到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好好地活下去，这把剑留给你。永别了！”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就在韩信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吕婧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韩信，我爱你！”
这是吕婧第一次喊韩信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韩信转过身来，深情地望了吕婧最后一眼，微笑着说道：“我亦是。”说罢，便决绝地走出了房门。
吕婧说道：“若我不是吕婧，你也不是韩信，该有多好啊！”
此生，曲散，缘尽，人终去……
萧何在前厅等候韩信，韩信来到前厅，强作欢颜道：“萧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萧何笑道：“淮阴候说的哪里话，我们快进宫吧，马车萧何已备好了。”
韩信说道：“大人请。”
韩信临上马车前，留恋地望着这座住了五年的淮阴候府。他本以为这座华丽的府邸留给自己的只有落寞与耻辱，没想到临别之际却发现，也有深深的牵挂与不舍。
“淮阴候，快请上马吧。”萧何催促道。
韩信依依来舍地坐上了马车。
长乐宫。
萧何按吕雉的吩咐，将韩信引至钟室。在前往钟室的途中，韩信说道：“萧大人，若没有您当初的提拔，韩信怎会有机会为陛下效力？韩信的今天是您萧大人给的。所以，无论萧大人让韩信做什么，韩信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萧何感到有些不对劲，问道：“淮阴候今日怎会突然说这些话呢？”
韩信别有深意地说道：“因为韩信没有想到，今日请韩信来此处的人，竟是萧大人您！”
萧何一惊，心想：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钟室。
韩信见萧何朝一座偏僻的宫殿走去，猜想这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他说道：“萧大人请留步，珍重！”随后，他独自一人朝钟室走出。
萧何叹道：“韩信，你可休怪萧何无情，这都是你自找的呀。”
韩信刚走进钟室，身后的大门便紧紧地关上了，他朝里面走去，看到了尽头处坐着头戴凤冠，浓妆艳抹的吕雉。
韩信施礼道：“韩信见过皇后。”
吕雉厉声道：“韩信，你勾结叛臣陈豨，意图谋反，你可知罪？”
韩信大笑，说道：“陛下与皇后不是一直想置韩信于死地吗？如今韩信终于有了一个罪名，皇后请下令吧！”
吕雉问道：“你可知你谋反的事情是谁告诉本宫的吗？”
“臣不知。”韩信倒要看看，吕雉还要耍什么花样。
“是本宫的好妹妹，吕婧。你以为她真是爱你吗？她在你的身边不过是为了监视你。你死了，她就可以解脱了。我们姐妹就可以重逢了。”吕雉玩味地看着韩信会有何反应。
韩信却故意说道：“娘娘何必自欺欺人呢？若婧儿听娘娘这么说她，恐怕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吧！”
“你说什么？”吕雉大吃一惊。
韩信神色悲戚地说道：“婧儿在臣进宫之前，就已经逃出候府跳崖自尽了。她之所以要跳崖，就是为了不再让娘娘见到她。因为，婧儿恨娘娘杀死了她的夫君。”
“你！”吕雉勃然大怒。“来人哪！”
一个武士将韩信按在地上，一把钢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吕雉问道：“韩信，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韩信心想：皇后定不会轻易相信婧儿已死，我得想个法子迷惑她。于是，他说道：“韩信后悔没有采纳蒯彻之计，以至今日被妇女小子所害，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吕雉冷笑一声，说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杀！”
韩信闭上双眼，说道：“婧儿，下辈子一定要幸福！”
钢刀一挥，一代战神就此殒命！
淮阴候府。
韩信走后，吕婧猜想吕雉很快就会派军队来抄家。她擦干眼泪，打开箱子，取出一块有些泛黄的丝绸，这是吕雉在她十五岁生辰时送给她的。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吕婧在这丝绸上写下了一封信。留在了桌案上。随后，她脱下身上的锦衣华服，换上了粗布衣裳。背琴、佩剑。在这佑大的候府中，除了那个人，也就只有这琴和剑值得她带走了。
事不宜迟，吕婧收拾好简单的行装，离开了这带给她无限的幸福和终生的痛苦的淮阴候府。
吕婧提着一个烛台走进了地道，地道虽然窄小昏暗，但地面还算光滑。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个时辰后，她走到了地道的尽头。吕婧吹灭了浊火，打开了头顶的铁架，爬了上来。她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是一处茂密的树林，出口的铁架上有树叶遮挡着，所以并没有人发现。
正当吕婧想着接应的人在何处时，她看见了不远处有一座茅屋。她走上前来，问道：“请问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一见到吕婧，很是惊讶，问道：“姑娘就是留候的徒弟？”
吕婧不解道：“婆婆是？”
“老身的儿子是留候的贴身侍卫，我们一家人曾受过留候的恩惠。三年前留候给老身在此处盖了一间茅屋，说是见到姑娘来此，就将姑娘送到候府上去。”白发妇人面容慈祥，使人很难不相信她的话。
吕婧猜想这位老妇人就是接应的人了。于是道：“我正是留候的徒弟，还烦请婆婆带路。”
“姑娘客气了，请。”吕婧随着老妇人离开了树林，来到了留候府。
留候府。
“师父。”吕婧被带到张良的书房，见到张良。
张良见吕婧穿着简单，双眼红肿，一脸憔悴，问道：“婧儿，你这是？”
吕婧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她道：“师父，候爷他、他已经死了。”
“什么？”张良一脸惊讶。“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候爷勾结陈豨，密谋造反。就在两个时辰前，萧何前来说叛军已灭，让候爷进宫朝贺。”
“这怎么可能？陛下尚在前线，看来是皇后要杀淮阴候啊。”
“候爷自知进宫有去无回，在临走前，告诉了徒儿这条密道，让徒儿逃出来。师父，这条密道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为师与淮阴候联手修好兵书后不久，就是三年前，他突然找到为师，说是要为师助他修一条密道。为师问他为何，他说日后若有不测，你便可从这条密道逃生。”
吕婧听后感叹道：“原来，这条密道一直是为我留着的。”
“真是造化弄人哪。”张良既为韩信的死感到惋惜，又为爱徒的遭遇感到心痛。
这时，张良的一个随从在门外说道：“候爷，宫里来消息了。淮阴候韩信勾结陈豨，意图谋反，现已伏法，夷灭其三族。”
“夷灭三族。姐姐，你好狠心哪！吕婧忽然觉得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也许妒恨与权力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吧！婧儿，你可要节哀，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来。”张良的心里亦是不好受。
“师父，您放心吧。候爷把唯一的逃生机会给了徒儿，徒儿是绝不会求辜负他的。况且，徒儿现在怀着他和骨肉，为了孩子，徒也会活下去的。”吕婧坚定地说。
“原来你已经有身孕了，这真是件好事，那你今后有何打算？”张良询问道。
“徒儿打算逃到南粤去，那里是南蛮之地，想必姐姐定不会想到我竟逃至那种地方。”吕婧不愧是吕婧，在极短的时间中便已想好了藏身之处。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等过一段时间，为师再派人护送你前去。”张良决定保护好吕婧母子的安危。
吕婧问道：“若被人发现了，不就连累师父了吗？”
“这你放心好了。前一段时间，陛下有换太子之意，为师与其他几位大臣极力劝阻，终令陛下打消此念头。因此皇后一直对为师十分感激。”张良胸有成竹地说道。
“原来如此，那婧儿就多谢师父了。”吕婧道。
长乐宫，椒房殿。
韩信死后，吕短雉立即命审食其带兵搜了一遍淮阴候府。不久，审食其回来了。
吕雉问道：“怎么样，瑜轩找到了吗？”
审食其答道：“回皇后，臣把淮阴候府搜查了数遍，并没有发现吕姑娘的踪迹。但臣却在一间房中发现了此物。呈上来！”
一个内监呈上一块丝绸。吕雉拿起来一看，大吃一惊，说道：“这、这是本宫多年前送给瑜轩的，你在何处寻到？”
“臣在嫔御苏氏的房中寻到此物，据府中人称，这苏氏是专房之宠，想必定是吕姑娘无疑。”
这时，吕雉发现丝绸上有字，便仔细阅读起来：
三姐，当你得到此信时，瑜轩已不在人间了。请原谅瑜轩的自私，三姐当年的救命之恩只能来生再报了。
处死候爷想必并不是陛下的本意，此刻的三姐应已有日后夺取刘氏江山之意。候爷的死一来可以永绝后患，二来亦可让瑜轩相助三姐。但是三姐，你想错了，瑜轩累了，不愿再陷身于这权力的斗争中。
陛下驾崩后，三姐夺权之时必会有不少大臣及刘氏宗亲反对，姐姐切不可大开杀戒，如此定会引起众愤，姐姐虽可镇得了一时，但却镇不了一世啊！倘若以吕家子弟代替刘氏诸候，如此虽可令吕家受益一时，但他日姐姐西去，吕家就要承受灭顶之灾了。
瑜轩猜想，姐姐夺权时必会重用审食其与四姐吕媭。审食其颇有才能，可重用，但却不可尽信；四姐吕媭为人轻狂，不可重用，但却可尽信。
瑜轩言尽于此，望三姐诸事谨慎。
瑜轩绝笔
审食其问道：“皇后，可否需要全国搜捕吕姑娘？”
吕雉叹道：“也罢，由她去吧。”
一年后，南粤。
一座有幽静雅致的竹院中，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子正在欣赏着院子里的几株桃花树。一阵轻风拂过，摇晃着落下了几片桃花瓣，与青翠的竹院相得益彰。
突然，传来了阵婴儿的啼哭，女子走到摇篮前，轻轻地摇着摇篮。婴儿很快就不哭了，还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女子微笑着望向天空，说道：“候爷，你在天上还好吗？”
吕婧如今的身份是韦夫人，一位英年早逝的商人的遗孀。这摇篮中的男婴正是他的遗腹子。
摇篮旁有一张桌案，案上摆放着一把琴和一把佩剑。琴，不曾响起；剑，亦不曾出鞘。琴的主人还在，但那位倾听它的人却早已离去。
恍惚中，吕婧看见了韩信正微笑着朝她走来，说道：“婧儿，你抚琴，我舞剑，可好？”
宁负卿而不负天下人，无悔，无怨，无恨……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曲散人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