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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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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四,大雪天降,宛若飞絮,不消片刻,便天地一色。
承荣阁位于朝安城西角,上下共分五层,上有绿琉璃瓦覆盖,饰有石湾彩釉鳌鱼花脊,朱墙绿瓦,巍峨壮观。
白雪纷扬,天地笼罩在飘渺的静谧里,很快便融为一体。
外面风雪渐大,阁内却花草青翠,不辨四季,檀香袅袅,琴声时近时远,一派安逸祥和之景。
沉木雕花长榻上倚靠着一个身着月白色华衣男子,长发飞鬓,倾泻于身,金线薄纱遮去他大半面容,只露一双狭长凤目,眼梢微挑,眼睫低垂,波光流转,令人望之心悸。
他手执一卷古黄医书静静研读,室内寂静,唯有夜明珠发出清冷的光亮。
良久,榻上男子才支身坐起,将手中书卷交予一旁侍女。
踱步窗前,抬手轻轻一推,倏忽间,凛冽寒风便夹着雪花一涌而入。
男子负手而立,半透薄纱紧贴于面,依稀能看出轮廓分明的脸庞,长长的头发如黑绸般在风中翻飞纠缠,一身月白衣裳迎风而展,宽广的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竟仿若欲乘风归去一般。
男子伫立窗边,微微眯起的凤目,眺望远方。
身着碧色荷叶衣裙的小侍女略略迟疑一下,便移步上前轻声说道:雪疾风寒,公子还是回内堂休息吧。
男子罔若未闻,只是望着远处侧头询问道:“那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灯笼悬起,昨日似乎还未曾见到。”
侍女回道:前日皇上下旨将宰相章之龄的小女儿赐婚于太子,且将行大礼的日子定于正月初八,这几日宰相府都在为年后的太子大婚准备着。”
闻言,男子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沾染点点笑意:听闻当朝太子文韬武略,才智过人,十五岁便将流窜西北边塞多年的寇匪一举除尽,十六岁带兵挂帅出征,不到半年便收复北疆失地。百姓心中太子声望甚高,若其继承皇位,必定是福泽万里,权倾天下。
良久,窗外风雪已息,天色渐渐暗下来,万家灯火通明,千户炊烟袅袅,一片祥和美好的景象。
室内光线昏暗,华衣男子仍旧立于窗前。
许久,只听低沉笑声响起:
“长渊国的百姓,希望你们好好珍惜这所剩无几的安宁,也许再过不久,这里便将成为人间炼狱……”
此时,尚元八年,岁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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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飞雪,枯木凝霜。
大雪接连降了三日,临安大街上行人寥寥数几,百姓大都关门闭户,炭火盆里埋上几只地瓜,围炉家话,远远的在街上,似乎都能闻见甜腻的味道。
“吱呀---”一声,临街的一扇木门被轻轻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青色粗布衣裤的中年妇人,手端一顶箩筐,里放着几块新鲜猪肉和一只刚刚宰杀干净的土鸡。
她准备趁着雪厚,将这些吃食埋在自家门前的瓦罐内里,三日的大雪早已将罐子填满,肉食在里面可以多保存些时日。
妇人心里自顾盘算着,却未曾注意脚下积雪,鞋底一滑,身体便向前倾了过去,惊叫还未到嘴边,手便下意识的扶住一旁的木桩,险险的稳住身子,低声咒骂几句后才发觉,刚才惊慌之下竟将手里箩筐扔了出去,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散在大街上。
啐了一口,妇人拾起箩筐,走到街上,弯腰捡着自己的年货。
“嗒嗒……”有什么声响渐行渐近。
只见一个脸面黝黑、身穿蓝灰色布衣男人骑着匹墨黑俊马,夹杂着飞溅雪泥愈行愈近,瞧着衣服的模样,似乎是大户家的下人装扮。
他左手紧紧挽住一截缰绳,右手不断扬起皮鞭抽打马身,似是身负急事。
临安大街是城中最宽阔的街道,往来行人较多,太子曾经下过钧旨,临安街上不许跑马。而眼前的人策马飞驰,在这样数九寒天,赶路赶到一身热汗,料想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其所经之处皆是被铁蹄踏的飞溅的碎雪,骏马强健的四肢如同一阵飓风般,载着背上的人向前奔去,几个飞跨过去,策马飞奔的黑汉才突然察觉前方的农妇,来不及勒马,只得大声喝道:“快闪开!”
妇人找到了埋在雪地里的猪肉,欢天喜地的弯腰拾起,吹尽上面沾染的污雪。刚放进箩筐,长吁一口气,再一转身,便看见离自己不到三丈的烈马,脸上的欣喜还未退却,便一下愣在原地,她端着箩筐直直立着,看着劈头奔向自己的黑马,竟像似木头一般动也不会动。
“快躲开--”马上的汉子惊呼着,两只大手死死的勒住缰绳,却仍然无法止住奔驰的步伐,马在惯性下,无法停止奔跑,又被缰绳勒住,于是长啸一声,高高扬起两只前蹄。
“嘶---”马头向后仰起,对天长啸,前肢高举在半空中挣扎着,而即将落下的黑色马蹄下,便是农妇惨白惊恐的脸。
路边已有行人惊呼出口,眼见农妇将被踏成肉泥,却见此时几道寒光自农妇脑后射出,带着冷冽的锋芒飞快擦过其耳际,“噗-噗-”几声闷响,便钉入扬起的马腿中。
“嘶---”又是一声长啸,受惊的烈马因为前肢突如其来的剧痛以及强大的冲击而失了平衡,前肢一软,庞大的身躯便向一侧斜斜栽下,策马黑汉见状大惊不已,身上的动作却未曾犹豫,他迅速放开缰绳,右腿横跨过马头,左掌重重拍在马背,借着掌力腾空跃起,跳向前方的空地,随即一式“懒驴打滚”,翻在一旁的积雪之上。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当下便两腿一软,瘫坐在雪地上,拍着胸口不停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旁的大汉也是惊魂初定,细细一瞧发现,马腿上钉进了两支冰凌。
冰棱有拇指粗细,能将其钉入马腿而又不断裂,可见出手之人内力之浑厚,抬眼望去,却见不远处一个蓝衣少年抱臂而立,正笑嘻嘻的看着他。
汉子见爱马受伤,顿时怒火中烧,几步上前扯住少年前襟骂道:“好个毛头小子,也不睁大狗眼看看清楚,这是相府专用的赤焰马,一条马腿都贵过你狗命!伤了我的马你拿什么赔?”
少年被这彪形大汉如小鸡般拎在手里,却是不急不躁,反而笑嘻嘻回道:“整个长渊国哪个不知,这临安大道是不许跑马的,你身为相府奴仆竟敢公然忤逆太子旨意,还险些伤人性命,也不知那大娘伤势如何,这些要是传到宰相耳朵里,你猜,他会作如何定夺?”
大汉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末了只得恨恨啐了一口,又掏出些银钱扔在一旁,方才牵马匆匆离去。
少年见他走远了,方才回身扶起瘫在一旁的妇人,开口道:“娘,下次能不能不要骗钱了?万一那马蹄再落下一毫,我就成孤儿了!”
妇人呸了一口,骂道:“你那死鬼爹去的早,你年纪又轻,待你再长几岁,有些力气了寻些粗活做,娘便不用再做这坑蒙拐骗的勾当了。”
少年不以为然,说道:“娘既然教了我一身功夫,我便去偷一些……”
话未说完,妇人便一巴掌打在少年背上,骂道:“娘教你功夫是让你强身健体,不是叫你去偷鸡摸狗做些下三滥的事。宰相家财万贯,登门求其办事的人哪个不是揣金带银去的,坑他些银钱倒是无妨,但若让老娘知道你私下偷盗,当心老娘打断你的腿!”
说着不解气,便又在少年背上拍了几巴掌。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偷便是!”少年边躲便求着饶,妇人这才收了手,端起箩筐转身回了屋。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却并未跟上,而是悄悄抬腿朝城外方向溜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