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訾家晓琹

1、第 1 章

　　你可有那样隐忍的去仰慕一个人，隐忍的，卑微到，连和他拥有同一片天空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题记
　　世间女子，大抵如此——滚滚红尘，默默相等，等那个前来结发牵手的人，平平淡淡，相守一生。
　　而我，我这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因为，我与他之间横亘了千年的时光。
　　悠悠岁月，幻化成一把名叫距离的利剑，将我伤的体无完肤。
　　所以，我去了，他不必来，我自当为他，义无反顾。

　　先秦时期，天下动荡，诸子百家，昙花一现，然其留给后人的又岂逊于盛世繁华，我最倾心的便是当时士大夫之族的君子之风。
　　我亦深知，魏晋风骨、唐宋风流便是从此而来。
　　但是这当中最叫我醉心的还属魏晋风骨。
　　不知是因我仰慕的他在这里，故我醉心魏晋风骨，还是因我醉心魏晋风骨，故而仰慕他，又或者，这二者间，本无甚干系，倒是我做了回俗人，硬生生要将其二者牵扯到一块。

　　转醒之际，我已身处魏晋时期的建康，建康啊，那是一个多么美丽又遥远的名词啊，那里金钱如粪土，那里欢声笑语从来不断，富庶安然。
　　建康，在我的记忆中，是仙岛一般的所在。它远离烽火，没有纷争，它拥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奢华，富贵，还有太平。
　　翌日，我随族人出游，马车浩浩汤汤，卷起几多尘土，路上我总忍不住好奇掀起帘子看向外面。因为魏晋时期，是历史上少有的思想解放，个性解放的时期。那时候，上层世族的女儿，大都是独立特行，极有个性的。故而我这番举动并不出格。
　　行了一段路，我远远地瞧见一片极尽繁华之所，那便是乌衣巷。天下间扬名已久的乌衣巷啊，那可是百年风流地，出入尽公卿，往来无白丁的所在。
　　后人虽有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此时王谢两家正负盛名，故而此地繁华不可言喻。
　　突然外面一阵喧闹，马车停滞不前，有人喊着一个名字，更有人喊着“露出你的面容，让我们醉醉”我暗自觉得这小姑子甚是大胆，但是转念一想：名士们总以为，为人便当任性行事，既然我想要见他，便当随心而动。若真忍下性子，约好时日，便已落了刻意两字。此刻那小姑子想见他，便当众这样喊着，自是大家所推崇的了。
　　终于，在一片娇笑的女儿声中，被众人所围的那辆马车中露出一个身影，风华盖世，无与伦比，举止雍容，名士无双。
　　本应是“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但是莫名的，眼眶在那一瞬湿润，只是喃喃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惟有他，惟有那个我倾心仰慕的人有那般风华，那样的人，任何时候看到他，就会觉得自己正行走在青山碧水间，金马玉堂里。这人，总是那么气度高华，举止雍容，真真令人自惭形秽。
　　我本不想用任何的言语去描述他，只因任何描述出来的都不是他，可是我忍不住，就像是一个急于献宝的孩子一般，忍不住对他大肆赞叹。
　　我这厢怔怔发愣时，已有众多女儿家将身边的物什掷给他。或是身边贴身佩戴的香囊等物件，又或者是随手而折的枝条，而他就那样立于马车上，怡然的笑着，风吹拂过他的衣袍，仿佛天地之间惟他与清风共舞。
　　不由得联想到曾经读过的有本杂记中讲到晋朝名士谢安有日与友出游泛舟，忽而狂风大作，小舟几欲倾翻，而他仍是自顾自的斟酒作乐，一派自在从容。
　　与眼前景象对比，不由的莞尔，佛祖拈花，迦叶微笑。是不是指的就是这一瞬间的灵犀顿悟？
　　这便是我心心念念的魏晋风骨啊：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便是战乱之时，大军当前，眸子也是带笑的，温柔的，宁静的…… 那么的自在，那么的从容，仿佛那迫近的强敌，那遮蔽天地间的风雨，只不过是这盛世人间的一场宴席。不过如此，不足道哉！
　　喧闹过后，继续起行。

　　颠簸一阵之后，总算抵达。我们到的时候已有许多人了。
　　今日是个出游的好日子，前几日阴雨绵绵不再，阳光明而不灼，十分暖人。
　　众人皆是时下流行的宽松长袍，头发不刻意打理，只是自然地垂于肩后，脚踩木屐，走路时随着身形摆动，发出“吱吱”的声响，更添几分情趣。时而有风拂过，吹起众人的衣发，更是叫此地宛若仙境，而在此地游玩的仿佛也不再是凡夫俗子，那一众要随风而去的身影恰似神仙。
　　一阵琴声传来，琴从尧舜以来便流行于世，其音清正淡雅，在这个时代，是最被士人们推崇的乐器。这些华服子弟，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他们的修养。在平日里，这琴棋书画就算不精通，涉猎是一定要有的。可以说，在这里的人，很少有不会弹琴的。
　　而此琴声中，却另有一种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华丽，这番华丽中又透露出难言的沧桑。似是看尽沿途的风景，花开花败，人世间的冷暖，给人以洗涤心灵之感。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我懂他，所以我此刻生出一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感，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啊！
　　随着众人循声看去，一时之间四目相对，这是一双可以让人平和，可以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微笑的眸子。我只是望了一眼，心下便是大静，不知不觉中，已含着笑，轻轻吟道：“公子可知，岁月静好。”
　　那匆匆一瞥之后，便再也没有交集。
　　正当我黯然神伤之际，他的声音穿越我们之间无比的喧嚣与繁华传来，清越而有力：“心起时，琴音可平之，心平时，琴音可舒之，不过奏琴抒怀而已。”
　　想是有人问他此番奏琴是为哪般吧？这个答案，委实妙极。
　　这时的人崇向清谈玄谈，喜欢对一句话翻来覆去的思量。他的这句话玄妙至此，令得旁边听到的人，都开始寻思起来。
　　不多时众人便便自顾自的玩乐起来，席间听到有人在谴责一士卒女子携仆南迁之时她宁可在马车中装满衣饰，也不愿意带上珍贵之极的书简，实在是个“俗物”。
　　听完之后，暗自思索，在这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清议风华’的年代，俗物的名声，完全可以毁去一个士族少女的前程。
　　席间我频频向他所在的位置看去，不许费心寻找他的位置，那片最耀眼的的地方，众人的中心，便是他，看着他时而低头浅酌酒水，时而与人笑语盈盈，恍如隔世，
　　时光旧了，公子，一切都会变旧，唯独你转头的微笑如初如暮。
　　此后我的生命中不断地有人离开或进入。于是，看见的，看不见了；记住的，遗忘了。生命中，不断地有得到和失落。
　　但是我仍是不悔的，哪怕岁月倾覆，时光再现，我依旧不会后悔，不会后悔抛下所有，来到这里，只为——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