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飞霜》郑弥

6、孰真孰假

　　萧小仙携着苏姝，带着圆脸小姑娘一路飞掠，到城外一处树林的边缘才稍做歇息。苏姝折腾了一夜，几番易手，惊魂未定。此时天已拂晓，城墙与天际相接之处泛起蓝灰色的迷雾，在这迷雾中，两个矫健的身影起伏奔越而来，即是萧明霜和檀玉奴，业已摆脱纠缠，跟萧小仙她们会和。
　　苏姝一见萧明霜大喜，刚想上前，被萧小仙拦了下来，反手一把拉倒身后，叫了一声“琥珀！”，扔给了圆脸小姑娘，萧明霜眼中升起冷意，恃步而前，对上萧小仙，两人之间气氛顿时微妙。檀玉奴见状，眉头一皱，决定暂时旁观，圆脸小姑娘琥珀眼睛骨碌碌转，扣住苏姝，也站在檀玉奴一边旁观。
　　僵持中，萧明霜看了萧小仙半晌，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目光疏离，道：“你想怎么样？”
　　萧小仙不复一贯的轻松，换上严肃的神色：“那幅图，我要看看，是否是真迹？”
　　萧明霜目露讥诮：“凭什么？”萧小仙遥遥向苏姝一抓，苏姝直觉一阵力道吸附，这力道挟裹着她，不由自主地向萧小仙倒去，萧小仙扣住她的脉门，道：“我稍一吐气，就会震断她的心脉，你想在她身上找到的秘密，不会这么快就放弃了吧？”萧明霜握紧了拳，又放开，突然笑了，嘲弄之意甚浓：“你师父叫你来的？”萧小仙不置可否。萧明霜道：“我也有一个秘密，关于你的，这个价值，可抵得过石榴图，我们交换如何？”萧小仙只觉好笑，道：“我有什么秘密？”
　　萧明霜双目炯炯，亮得想要燃烧起来：“你一直有头痛症，五年前的记忆又很模糊，为什么五年前江湖上没有萧小仙这个人走动？”
　　萧小仙一怔，关于自身的事情，她也一直有疑惑，不过她一向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糊涂，从未深究自身过往，如今被萧明霜一诱导，不禁怔忪：“这件事有何秘密？这只不过是五年在边疆战场上的旧伤。”檀玉奴也在心中忖度，萧小仙的确是近年崛起的高手，但是武功路数完全不是烟霞山庄的，除非她另外拜师。萧家风门森严，男子建功立业，女儿都是养在深闺，不叫出来走动，瑶台仙子萧瑶华见过的人就很少，更何况，萧小仙是萧绝妹妹的女儿，虽然从母姓，严格讲并非萧家正统。
　　檀玉奴仔细回忆，渐渐也咂味出奇怪，五年前的确没有萧小仙的名号，她像是突然从江湖中冒出来的一颗流星，一人一剑，武功高绝，不知师承何门。英雄不问出处，江湖的魅力，就在于无穷的惊奇和奇遇，永远给冒险者以舞台，永远不知下一刻谁会上场、演的哪出戏，神秘而可爱。
　　萧明霜诡秘地一笑，语气残酷：“是吗？还有，我警告你，不要管石榴图的事情，否则……你、还有令师，都会后悔的。”
　　檀玉奴见二人谈不下来，上前一步，手上挂着一个锦囊，道：“萧庄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日打伤崔缇、冒充接应夺图的人是不是你？这是你的东西吧？”萧明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苏姝脸上扫过，苏姝立即感到被他的眼刀刮伤，低下了头。萧明霜接过锦囊看了看，五指并拢轻轻一捏，将锦囊用内力碎成粉碎，丢在地上，悠然道：“好吧，我告诉你们，崔缇花了几年时间从北夏王庭抢回来的石榴图，也是假的。”
　　檀玉奴和萧小仙对视一眼，不知他话真假，萧明霜向苏姝一指：“不信你们问她。”四个人齐齐盯住苏姝，苏姝勉强一笑，心知这事越惹越大，已不是当初简单的要挟萧明霜娶她，许以正妻之位这么善了了，索性心一横，将她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村子那年遭了水灾，瘟疫爆发了，死的人堆成了山，人命不值钱，我和我大哥分别卖了身，分散的时候，约定将来如果一方得存性命归来，一定要带走另一个，我心里想，这一分别谁知道活不活的下来，就只当他死了，不报什么希望，可是五年前的冬天，他突然来蒋州找到了我，给了我一只榴花金簪，和一个卷轴，是一幅石榴图，上面有‘榴花不见簪秋雪’七个字，叫我千万好好保存，然后就失了踪。我等了他几年，一直没有消息，后来……萧明霜来芙蓉舫应酬，有几次都会见同一个人，那个人帷帽遮脸，京城口音，在密室谈话，我有次偶尔偷听到，他跟来人讲到‘石榴图’，我就想到我哥带回来的那卷东西，他在宫中曾经掌管内库，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后来，她急于脱籍，就提出用石榴图作为交换，让我娶她。”萧明霜道，“本来我并不相信，等到我拿到崔缇手中那幅，才知道是假的。”檀玉奴突然插言：“你怎么知道分辨真假？”萧明霜道：“请我寻图的人，自然知道分辨真假。”檀玉奴皱了下眉，“寻图的人，是谁？”萧明霜道，“檀宗主，江湖中这点规矩，萧某不能坏，恕我不能告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萧小仙道。
　　“这样吧”，萧明霜估计了一下形势，也觉棘手，现在强行带走苏姝，他绝对敌不过萧小仙和檀玉奴二人联手，何况旁边还有个琥珀。“我们一起看看苏小姐的那幅图是真是假，再做定论如何？”萧小仙等皆无异议，苏姝也别无选择，只好同意。萧小仙留下琥珀，让她去套一辆车，在小树林等候，一行人悄悄潜回了芙蓉舫后园。

　　清晨的芙蓉舫后园静悄悄，姑娘们经历了一晚上的笙箫乐鼓，正在沉睡。苏姝带着三人偷偷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檀玉奴警觉些，当先轻轻一推门，发觉并没有上锁，一进去，俱是一惊：屋内已被人翻过，所有的箱子柜笼都开着、被褥拆开露着丝绵絮、就连墙上的挂画和宝剑都扯下来丢咋地上，地面还有被击打过的痕迹，大约是试了有没有暗匣机关之类的，想必是沙兰他们来搜过。
　　萧小仙反身掩上门，负责把风，檀玉奴和萧明霜则负责监看苏姝。苏姝径直绕过铜床，走到屏风后面盥洗的地方，洗澡用的木桶旁后面，放置着一个红漆马桶，她将马桶挪开，推开铺在地上的红绒地衣，跪在地上摸索半天，撬起一块地砖，露出一个长条匣子。
　　萧明霜和檀玉奴看得暗暗佩服，有谁会注意一个烟花女子的排秽之所，翻找的人再有经验，因为嫌恶她们的脏病，也不会去动她们用过的马桶了。
　　萧明霜劈手夺过画匣，檀玉奴早已防着他突然发难，同时扑身上前，拿住了画匣的另一端，两人都不敢使内力，怕震坏了匣中画卷，只以小巧功夫擒拿缠斗，萧小仙见状，迅速栓上门，回身旋踢，脚尖轻点匣子的中端，萧明霜和檀玉奴怕她踢断，同时撤手，萧小仙乘机“细胸巧翻云”腾跃半空，捞住画匣，道：“别争，先打开看吧”，说着，取出画卷一抖，一幅长约四尺的白描石榴图呈现在眼前。
　　这幅引起轩然大波的石榴图，绘制的是少见的没根白石榴花，层层叠叠，千瓣若雪，几片花瓣零星飘落，画风给人以旖旎绵丽之感，留白处题一行小字“榴花不见簪秋雪”，钤印是“赵堃”。萧小仙“咦”了一声：“先帝的手泽？”用手捻了捻，大感失望：“是假的。”
　　萧明霜和檀玉奴倒还无谓，反正这么多人找的东西，怎么会轻易得到，真真假假。苏姝不可置信，失声道：“怎么可能？！我哥把他看得比命还重要！”萧小仙叹气道：“既然是他看得比命还重要，交托给你，为何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要将图拿来与人做交易？”苏姝嘶声道：“我已经在芙蓉舫十几年，难道要卖笑一辈子？你换做我试试？”萧小仙默然片刻，道：“为了生存的确可以忍受一切，但是你并不是为了生存，你的私蓄比一般小家碧玉都多得多，就这样自赎其身何不能安安宁宁的过一辈子，只是你已不能忍受平淡的生活罢了，何况……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还向你示好。”一句话，说得萧明霜脸色微变。苏姝撇一瞥嘴，偏过头去。
　　檀玉奴颇精书画，也拿起画仔细端详，点头道：“仿品无疑。”萧明霜冷声道：“你们莫不是欺我不识真迹，故意说是假的，好让我放弃，然后自己捡回去？”萧小仙很是无奈，将图往他手上一塞，招呼檀玉奴离开。檀玉奴的目光掠过苏姝，心中一动，道：“你哥临行前还对你说了什么？”苏姝想了想道：“他似曾说过叫我当心郦贵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