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序章 ...
-
楔子
“……”
尽管已是四月,笼罩着极东的临海平原的,仍是一片刺骨的寒意。
站在人迹寥寥的荒废墓地中的青年再次搓了搓双手,用以缓解不知是环境还是心理带给他的寒冷。
他的脸色苍白,利落的短发些许的凌乱,看上去满是熬夜后的憔悴,但这丝毫没有减免他身上散发出的长年处于上位者所带来的气质。
他所站的位置,是那片凌乱的坟地中最不起眼的一处。他面前的墓碑早已风化,连碑上的字迹都辨不分明。
视线所及之处,是漫无焦点的虚空。而那双深如潭水的双眸背后,却是深不见底的决绝。
“阿修?”
青年背后传来的,是稚气未脱的少女声音。墓地的另一侧,袅袅婷婷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单论容貌来说,她无疑是极美的。然而她脸上愁眉不展的阴云,却和她眼前的青年如出一辙。
青年看到她,紧抿的唇微微一扬,挑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好了?”
“好了。”少女应道,轻手轻脚地跨过杂草丛生的墓地,和那青年并肩而立,默默无语地凝视着那块毫不起眼的石碑。
单从外表看来,这对年轻人丝毫没有异常,就如同这片战乱土地上数百万的青年男女,在时代的漩涡中止步不前、踌躇彷徨,在人生的分岔前满心迷茫。
然而,似乎又不能这样单纯地来定论他们。
这片唯有冷风照拂的荒废贫瘠的土地中所躺着的,乃是曾是他们共同伙伴的人。
——也是他的友人,她的亲人。
就如同每个抱有崇高理想和斗志的年轻人一般,他们也曾经满怀热血地想要消灭罪恶,让每一个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样美好、天真的梦想,在尖锐的现实面前,往往如同易碎的泡沫般一戳就破。
大多数人,在经历了挫折之后,就放弃了,退缩了。收起獠牙,磨平棱角,过上随波逐流的普通人生活。
也有少部分人,不肯屈服于现实,固执地坚持最初的梦想,哪怕为此撞得头破血流,残破不堪——
如果是热血漫画的话,这类人往往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主角。但更多的人,他们没能成为主角、收获满车的荣誉和万众的景仰,而是静静的躺在野外的土地中、任凭杂草和野花开遍了他们的身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世人遗忘了他们的所在,唯有清风十年如一日的送上自己的叹息。
他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陷入战乱中的大陆,势必还会出现更多、更多,这样前赴后继的人们。
例如——
“沐秋,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若无其事地说着别离话语的青年,抬起一直插在口袋中的右手,轻轻落在那块碑石上。石面上满是斑驳的岁月痕迹,一如他们七零八落的理想。
他的右手上印着三道形状怪异的刻痕,仿佛从树中长出的藤蔓,散发着诡异的不祥感。
“我马上就要出发了……”
“当年你未完的理想,就由我来实现吧。”
他轻轻地、轻轻地说道,话尾的音渐渐模糊在风里。
少女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朋友和亲人。
这一幕,和十年前,是如此的熟悉。
只是那时意气风发、并肩而立,一起举着刻上纹章的右手的两个少年,已凭空少了一个。
——另一个,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
“为了蓝雨!”
“为了蓝雨——!!”
玻璃杯相撞的清脆声响起,地窖昏黄的灯光照在三个男人形态各异的手上。其中两只手的手背上都刻着奇特的符号,在灯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辉。
“我说我说,你们要不要这么激动啊!”其中最年轻的那个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魏老大也就算了,为什么文州你也这么开心?这里明明只有你不能去啊,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我们没有共同行动吧——”
“少天,我想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凭借我的魔力并不适合直接作为Master参加战斗。血统问题到底还是制约魔力的重要因素。”稍年长一点的年轻人苦笑着说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倒是你。没有我盯着你,还真是不放心。”
“小鬼,说什么呢,有我跟着还不放心吗!”年纪最大的男人扯着嗓子叫道,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下巴上遍布青色的胡茬。为了表示他的不满,酒窖不甚牢靠的地板被他踩得哐哐作响,这让封闭的房间整个摇晃了起来。
“魏老大!别闹了!最后还想再拆一次地窖吗!”
“老师,蓝雨要负担不起您和少天每月一次的拆房子费用了。”
两个年轻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一个朝气,一个稳健。话出口的瞬间,他们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敞怀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
被无视的男人挫败地挥了挥手。这一姿势像极了他战斗时挥舞魔杖的动作,也只有在这时候,这个地痞气十足的男人才会带上那么几分威严,显露出蓝雨那传承了好几百年的大家族风范来。
“你们两个小鬼别太得意。文州,别太在意实力的问题。虽然你的魔术回路不如少天优秀,但那是因为血统和天赋的限制。蓝雨家族的魔力到底累积了好几十代了。”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注意到灯光下少年略微黯淡的目光。
“说到底,这次我们能够争取到两个master的名额,都是文州的功劳——少天你给我坐下!”制止了又想跳起来叽叽喳喳的青年,蓝雨的家长威胁地挥了挥拳头,才清清嗓子继续说:“虽然文州一直不肯说,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靠什么才说动了圣堂教会的肖时钦那个一本正经的铁疙瘩的……”
喻文州忍不住笑了:“老师,肖时钦不是一本正经的铁疙瘩,他是块古灵精怪的不锈钢。”
“管他是什么!教会之前一直油盐不进,我敲打了半天都没结果。文州这次一出马,非但答应在战争中为我们提供帮助,还额外给了我们一个master的位置……我们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男人豪情万丈地说道,用高脚杯敲得盘子乒乓作响,“更何况,我们还有夜雨声烦和索克萨尔这两个最强力的Servant!”
“对于神级Servant来说,这两位的等级也只是中上而已,不可大意。”喻文州提醒道,“根据记载,上一场战争中出现的一叶之秋、落花狼藉等Servant,在力量方面都与我们势均力敌。不知道这次他们还会不会……”
“文州,这你就多虑了。夜雨声烦若是作为Saber,必定是整场比赛最强力的职介。”魏琛哈哈笑道,“既然前两场战争,获胜者都是Saber,那么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例外!我嘛,就担起辅助者的职责吧!”
满面沧桑的男人注视着自己小弟子的眼神满是慈爱。后者并未感到丝毫不适,仍然如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仿佛这就能缓解他和他师兄即将到来的别离之痛一般。
++
“啊啊——”
看着手背上逐渐浮现出来的红色刻痕,张佳乐喃喃自语着,发出一些不成文的声音。
还是成功了啊——
直到这一刻终于来临之际,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中没有紧张也没有雀跃,没有之前幻想过的一切感情,有的只是止水般的平静。
他缓缓收起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身侧。
上一次,是十年前了吧?
张佳乐默默翻了个身,望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发愣。
房间和床都很大,对于他这个正常体型的男人来说略嫌浪费。
但之所以这么大,都是因为十年以前,这里曾经住着两个人。
枕头、拖鞋、牙膏……所有的一切都是双人份的。尽管会定期清洁,但是并不经常使用的那份还是或多或少的落了灰。
这是张佳乐为那.个.人准备的。
那.个.人的名字,乃是孙哲平。
他们是搭档,是朋友,是伙伴,是……
张佳乐不知道要怎么界定这种感觉。他发现,随着时间的沉淀,他对故友的感情越来越深沉,尽管那人已经离开了近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每次想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回荡在胸口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情。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总是这么乐观地对自己说。他还活着。
那个人还活着,我只是要找他回来而已。
这样的张佳乐,独自一人生活在两人曾经共同居住的地方,独自一人支撑两人曾经共同奋斗的梦想。
他之所以能撑下来,除了坚定的信念,“一定会有个尽头”这样的想法,也是不可或缺的理由之一。
这个尽头,就是即将到来的圣杯战争。
“说什么,圣杯可以实现人的一切愿望之类的……可别驴我啊!”
“这次,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下定决心的青年握紧拳头自语道。
++
同样位于临海大陆的唯一一片没有被战火浸淫的土地,此时也未见得有多平安无事。
肃杀的空气笼罩着轮回,过往的人人满脸正色、无人谈笑,仿佛送将士出征的百姓。
但是,这些纵然有着千般万般烦心事的人们,在路口处忽然齐刷刷停下了脚步。
“周泽楷大人!”
人们目之所及,乃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挺拔的身姿犹如松柏,俊朗的容貌宛如晨星,光是往那一站,就有足以让星辰也黯然失色的资本。
光是和他视线相接的人们,身上的抑郁就一扫而光,纷纷精神振奋、眉开眼笑地投入自己的忙碌中去。
那男子仿佛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被臣民无条件地尊敬、爱戴着。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然而,这并未养成他骄傲自大的习惯,相反,身为大家族的首领,他谦逊有礼得让人吃惊。
他的右手搭在马缰上。白皙的手背赫然刻着华丽的红色纹章,看上去无比惹眼。
见路口无人再为他驻足,男子提了提缰绳,掉头打算离去。
“小周?”
正欲离开的青年被叫到名字,连忙跳下马,朝着声源处恭谨地欠身。
“见——”
“好了好了,不用这么多礼。你已经是轮回的一族之长,我早就受不起你这大礼了。”来人苦笑着说道,伸手牵过马,“来来,我正好有事跟你说,我们找个僻静地方。”
周泽楷点点头,将对方牵着的缰绳取回自己手中,走进江南四月的蒙蒙雨幕。
“你看一下,刚才情报处把这次战争对手的情况整理了一份送过来了。”
轮回都城中央的华丽府邸,两名男子正端坐在会客室里,桌上放着两杯未曾动过的红酒。
江波涛风尘仆仆地脱掉外衣,被周泽楷顺手接过挂到衣帽架上。如此谦卑的动作,绝不可能在别的家族长身上出现,而周泽楷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我已经收到邮件了。”他说。
“我知道,但那只是可以公开的部分,完全没什么价值……”江波涛说着掏出一个黑色文件袋,“这些才是真正的秘密。让人寄过来太过危险,我还是亲自跑一趟比较靠谱。”
周泽楷认同地点了点头。
“首先,关于老牌御三家的情况,你已经了解了。”
“微草派出的是他们下代家族继承人,王杰希。这是个很难缠的魔术师,我们暂时还没有得到他们打算召唤的英灵资料。不过我想,最便捷的选择,不是王不留行就是独活。他们上代召唤的就是Rider职介的独活。”
“然后是蓝雨……这次蓝雨派出了两名master参加比赛。”
“什么?”
江波涛似乎是对周泽楷的反应早有预料,安抚地笑了笑,“上一次嘉世也有这种情况……算了,这就是御三家的特权。当然,表面上他们还是说要对所有master公平的,只不过,这次教.会.派出的参赛者,正好是蓝雨的家族长而已。”
最后几个字的字音咬得很长,拖出浓浓的讽刺。
周泽楷神情肃穆地点点头:“众矢之的。”
“没错……蓝雨家这么高调,也未必是好事啊!”江波涛感慨道,拿起下一份文件
。
“这次,嘉世派出的master,是号称‘最强’魔术师的叶修。”
“参加过上一次战争的你的父亲,一定已经跟你说过他战斗的特点了……”
周泽楷若有所思:“嗯……”
“然后他们这次使用的Servant,一定还是一叶之秋。上一次,尽管一叶之秋以Lancer职介被召唤,仍然和叶修一起把比赛搅得血雨腥风。可以说,一叶之秋就是这次战争最大也是最难缠的对手了……”
“周泽楷大人!”
守卫突如其来的通告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而涵养极好的二人都未见丝毫不快。
周泽楷应了一声:“嗯?”
“门外有人想见你,是……嘉世的人。”
周泽楷后来想过很多次他和那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什么样的。
明明只是几个小时路程,他却像是跨越了千难万险;明明窗外只是濛濛细流,他却像是从狂风暴雨中脱逃。
当那个即便满脸血污、狼狈不堪,也掩盖不了脸上勃勃英气的年轻人,喘着粗气,被枪尖顶着后腰踏进当时敌对家族的大门时,也未露丝毫胆怯。
那双明眸中,有对荣誉的渴望,对力量的自信,有对被承认的向往,也有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所特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大步流星地跨过华丽的地毯,一屁股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把肩上形状怪异、酷似棍状物体的包裹甩上面前价格高昂的红木桌子,全然不顾注视着自己的两人的诧异眼神。
“我叫孙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