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式脑洞》工业月亮

14、圆梦

　　一辆黑色轿车从车流中驶出，停在了第二妇产医院旁公租房小区里。
　　此时夜色已浓，小区里只零星几户人家尚未熄灯。远方隐隐约约的喧嚣，周遭是静悄悄。驾驶位上的男人双手握着手机，几个指头在手机壳上不停摩挲着，像是想把壳子上的手汗擦干，可不管摩挲了多久上面依旧是湿漉漉的。
　　屏幕聊天窗口的白光打在他脸上，照亮了他晦涩的神情，而他只是盯着屏幕上方”圆梦之家“几个大字平白出神。屏幕里的消息记录不断刷新着——
　　“云南男宝快六个月了，非诚勿扰有意者私聊。”
　　“有女宝送吗？”
　　“求宝宝，不限性别。两岁以上的啊。”
　　手机突然的振动把他的神思拉了回来，他赶忙切换窗口，在看到了一句期盼已久的消息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宝宝已接到，马上就来。”
　　他走下车，心头的鼓噪与静谧小区格格不入。路灯高照，他只将自己藏在阴影里。车外的寒气让他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男人在车旁来回踱步，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小区门口。
　　不知又过了多久，等的时候觉得分外漫长，回想起时又像是瞬息间。一道矮小佝偻的身影抱着个大物什步履匆匆而来。他眼神一亮，忙迎了上去。
　　“是崔老吗？我是小刘，刘瑞，就是网上那个叫风耀的。”男人弯下腰压低了声音与老人对话，视线在触到其怀里那个小婴儿之后便再无法挪开。娃娃闭着眼睡得香甜，露出的小半张脸粉粉嫩嫩，十足可爱。
　　老人瞟了他一眼，操着一口浓厚乡音问道：“钱带了莫？”
　　他引着老人朝车子走去，连声道：“带了带了，就在车里。”
　　他打开副驾门，抄起座位上几个厚厚的信封递给老人。老人坐进副驾，打开信封粗略点了遍里头的现金，数足数了，才把信封一揣，娃娃留在副驾座上，起身准备离开。
　　男人起先呆滞得像个木头一般立在一旁，又在老人准备离开时变回了人。他突然伸手抓住老人的胳膊止住人离开的步伐，直愣愣地问：“这个娃娃是他父母不要的嘞？”老人瞪着眼粗声道：“当然咯啷个会做亏心事买卖嘞。”说罢便径直离开，融进了夜色。
　　几个月后，一则新闻轰动了全省。说是第二妇产医院的产科副主任瞒天过海，谎称孕妇被验出患有梅毒，且遗传到了天生畸形的孩子身上。孕妇一家没接受过什么教育，由于是经熟人介绍，没怎么怀疑就将孩子交由产科副主任处理。后来也是多亏一位亲戚的提醒，才反应过来追究此事。
　　一天夜里，男人也看到了新闻，又确认了好几遍新闻里提到的日期，脑子一下就蒙了。
　　不会错的。新闻里提到的那个孩子就是自己家里的这个。
　　那他该怎么办？他和妻子，和父母盼望了许久能有个孩子，也为这个孩子支付了多年的积蓄。妻子也很喜欢这个新到来的家庭成员，他们已经在无数个夜晚躺在床上低声交谈，一起为这个孩子，这个家勾勒了许多美好的未来。只要他默不作声，就能和老婆孩子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如今这个梦好不容易才实现。
　　可他们怎么办？那个新闻里出现的，痛苦的破碎的家庭。他们可能穷此一生都在寻找这个孩子的路上，他们的人间变成了地狱，他们的幸福美满被一个卑劣的强盗窃走。
　　而那个强盗就是我。
　　男人深呼了一口气，他一直在思考，企图给自己找到理由开脱，他是无罪的，这个孩子可以是他的。但是无论怎么想，理由始终牵强。他无法说服自己，无法以一个拙劣的谎来粉饰太平。
　　他点开圆梦之家的聊天窗，里头的消息还在不断更新着。他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个是真的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多少个是他们的父母正在寻找着的孩子。
　　他的梦真的圆了吗？也许父母的梦圆了，也许妻子的梦圆了，但他不是圆梦者，他只是个小偷。
　　他起身，抱起婴儿床里酣睡的孩子，孩子身上还穿着他父母给孩子织的毛衣。他下楼，把妻子大声质问的“你抱着它到哪儿去？你把它放下！”关在了门内。
　　男人开着车一路疾驰到医院，在车里凝望了孩子许久，终究下车抱着他一路小跑，将他放在了医院角落一个不显眼的阴影处，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声婴啼划破漫长黑夜，梦碎的轻响碰撞另一个家庭圆梦的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