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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印度老斑鸠,她在网上认识的一个意大利馅饼。十八岁半,润滑鲜亮的,一咬咯嘣脆。
      我暑假回国,你陪我。
      怎么陪。
      山陪。
      价钱。
      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我有一柜子的上等洋酒,喝你个胃出血。
      成交。
      月光鬼魅,她出行。十字路口停了一辆车,黑得发亮,车旁一个人,手里摆弄着亮亮的车钥匙,哗啦哗啦响。她的高跟鞋踏在石板路上,嗒嗒的,两种声音沟合在一起,象卡门的序曲。
      她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的旁边,等了半晌,那人上车,一张清秀的男孩子的脸,干净得象清汤挂面。她记得他说过,他有过一打以上的情人,一业情的情人。
      我的爱情活不过一昼夜。
      她看到□□上的这行字,笑到滚落椅子,他在□□里呲牙,对她满怀阶级仇恨。
      是你吧?
      要不要验明正身?
      他笑着发动引擎。

      他是个不错的情人。有一个不错的小房子。一楼,很安静,四围里爬满常春藤。把四扇大窗裹起来。她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他和她躺在他的大床上喝拿破仑五世。
      你做什么?
      做矮。她回答。
      他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还是年轻,骨子里,那笑,她们这么大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复制。
      你呢?
      我玩。
      玩什么?
      一切。
      他搂着她,讲他的第一次。
      初一,我和班里的一个女生,在家里,第一次太紧张,她叫得很凶,一边做,一边怕人听到,一点快感也没有。
      她用手指拔弄毛毯的边缘,有点扎人。象他青涩的唇角。他吻上她时,她的身体颤抖。
      他停下来,望了她好久。
      她坐起来,把酒瓶里的酒一仰头,喝干。然后躺下。
      他倒坐起来。
      有一样好东东给你。闭上眼睛。
      他把灯关了,一切回复到黑暗里,出奇的静。
      她闭上眼睛,想他如何将自己先见后杀,灌上水泥,砌到常春藤里,毁尸灭迹。
      身旁一阵忙乱,他在找绳子吧,桌旁是有一把水果刀的。她恐惧的笑出来。
      睁开吧。
      她把眼睛睁开,满天花板的星星。深蓝色的,在黑暗里眨着眼睛。
      喜欢吗?
      喜欢。
      我可以搂着你睡吗?他问。
      他搂着她睡了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斑鸠不久就回意大利了,他说他可能不会再回中国了。
      意大利有什么好,到处都是通心粉和脏兮兮的鸟粪。
      出都出去了,死也要死在外面。
      老斑鸠十八岁时抛弃了自己的祖国,他的义无返顾让她没话说。
      接下来的整个暑假,她每天穿着肥大的棉质衬衫在筒子楼里游荡,袖口里满是风,鼓胀着,白色的空虚。
      她和梅躺在宿舍潮湿的木板床上,她们痛恨暑假,就象痛恨阅经。妈偶尔来电话,说起爸的病还是老样子,哥哥发誓不再结婚了,淼儿该上幼儿园了,可还是经常尿床。
      她站在传达室旁边的IC电话旁,看着上面的秒钟一点一点的蹦,等着妈每次的总结陈词,你个人的事儿要抓紧啊,你都这么大了……
      再过一年,她满三十,她的年龄抵得过一部日本恐怖片。
      开学的时候,她们站在校门口迎接新生,她回头对旁边的梅说,我会爱他们的。
      她对他们很宽纵,比她教过的任何一届学生都甚。她有时会发疯样的吻着孩子们的脸。他们总会诚惶诚恐的看着她。
      老师爱你们。
      我们也爱您。他们发出很小的窃窍的声音。

      十一的时候小杭终于来电话了,他说他要做手术,他说他需要她。
      梅托熟人替她订的机票。
      打了六折,只是夜航,飞机上做面膜吧。
      我老了吗?她对着镜子问梅。
      还没,但是应该结婚了。
      梅歪在她的床上剪指甲,晚饭到我家来吃吧,顺便与上次我给你提过的那人见一面。
      门铃响起,梅说,听说那男的有点谢顶。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已经开了,那人和他的寡母站在门口,她很本能的微笑,去牵老太太的手。
      您好,进来坐啊……
      她记得书上说交谈时要看对方的鼻子,看他是对他的尊重,看眼睛他又会紧张,于是她看他的鼻子,他的头上确实没有一根头发。
      她和他坐定在对面,听梅与他母亲热烈的聒噪着,象两只快乐的鸭子,她忽然对对面的那个没有一根头发的陌生人心生好感,他和她此时的运命是一样的,一对郁闷的哑巴。

      老太太很满意。
      那男的什么意思?
      他说听他妈的。
      两个人在电话里窃笑。
      她关掉手机,进入候机室的时候,她才知道十一对于中国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时近午夜,地面上还是坐满了正在打滚子的旅客。广播里每隔五分钟会有这样的广播,我们向您诚挚的报歉……
      似乎这个十一前夜所有的飞机都在误点,就象她对他的爱,耽搁了五年,她才想拾起来。
      她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找到一个空座位,旁边坐的是个中年人,大大的肚腩,正在张着嘴酣睡,嘴角的涎水将棉质衬衫的领口打湿了一大块,中年就是这个样子吗?
      中国民航还是给她一个惊喜的,她看了一路捷克动画片《鼹鼠的故事》,午夜一点,夜宵和饮料都已上完,人们渐渐睡去,满机舱里一片寂静的酣声。只剩她和鼹鼠两个人,她在外面,它在里面。她一口一口的抿着胡萝卜汁,它一个接一个的挖地洞。她的杯子空了的时候它已经将公路从森林中开走,又下雨了,蘑菇长出来,肥肥的,它坐在它们中间,拍着手,憨憨的笑。她在下面,在桔黄色的灯光里,在五千米的高空,仰着头,嘴角上扬,也轻轻的拍手。
      它和她一直这样,远远的隔绝着,却相互依恋着,它陪着她,陪着她寂寞的童年,每逢黄昏,夕阳西下,它就来了,活蹦乱跳的一路跑来陪她,象她童年时的情人,不离不弃。
      当然,还有爸爸,烟雾弥漫中的爸爸,爸爸是爱她的,爸爸住院了,爸爸上次在电话里说,常规治疗,更何况一天有八块钱的住院补助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没有回家,而是飞向杭州。他说他要动手术,腿上长了一个瘤。

      他不可能来接她的,她一个人出机场,坐大巴,好奇的看满车里与她不同模样的浙江人,她上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一个男人指着售票员的位置张着嘴说地道的浙江话,她茫然的向他笑着,唯恐耽待了他的好意。
      电台里正在播毛阿敏的《朋友》。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就象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的太久太久。
      她在黑暗的歌声里,过钱塘江,过武林门,过西湖,过杭州市,白亮亮的水,雾霭里矮矮的浙江民居,她只在邮票上看到过,它们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美丽,但还是很亲切,这个她从未来过的城市,他的城市,她来了,真的来了。

      暑假里,他是要她来的,信誓旦旦的要与她重修旧好,那夜里,她打光了六十元的IC电话卡,她说,你等我啊,我再去买。他说,好啊,我等你。
      她跑到原来的那个小卖部,没了,她又向下跑,跑到街口,终于买到了,那晚好大的雾,他说杭州有四十度,她的全身却是冷的,她回宿舍取了一件风衣,小跑着出来,拨长长的电话号码,能听到话筒里自己重重的喘气声,那喘气声很幸福。
      你等了好久了吧。
      没关系。
      他的语调依然平静如水,她的声音却从未如此轻柔过,软软的,象棉花糖,但他还是说了那句。
      让我来拯救你好了。
      风衣掉到地上,空落落的声音,两人都不说话,较着劲,象等死亡一样坚定,于是她不得不说。
      那么你来拯救我吧。
      他在电话里笑了。
      你变了。
      是吗?
      不是吗?
      这样不是很好?
      是啊,很好。
      她还想再说什么,这时电话掉线了,她抬头,卡里没有一分钱,她没有一分钱,她在这个城市里混了五年,没有一分钱,她记得九年前她初次见到它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夜,雾也象现在这样大,雾里有许多桔黄色的灯光,那些灯光里终究有一盏会成为她的吧。
      时针跑了五年,转回到原点。
      一切归零。

      其实让人拯救也没什么可耻的吧,更何况被自己爱着的男人拯救,但他还是反悔了。
      你还是省省吧,来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再笨也会想,一场爱情的结束是靠手机短信来宣布,这种爱情便宜得是不是有点可笑,她躺在木板床上笑,没有一滴泪水,眼泪是奢侈品,她倒一直这样以为。
      可时隔多日,他再打电话来让她去,她还是答应了,她终于承认,年轻时的骄傲和矜持如今已经毫发无存,剩下的只有老处女的惶恐和救命稻草失而复得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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