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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0-72 ...

  •   70.

      David提起的这回事除了让雒笛想起了那个最极端的结果之外,没有起到任何别的作用。

      “你也不用太担心,Daniel和Hoffman的情况其实差很多。Hoffman当时被指控了强|奸,虽然最后罪名没有成立,但他确实和学生发生了关系,可是Daniel没有啊——Daniel没有吧?……噢别挂电话,好孩子,别生气——说到底,你根本不是他的学生,我觉得他不会有事的。”

      “是,换个正常人都不会有事,他我就不知道了。”

      David选择了不耻下问:“啥意思?”

      雒笛头疼地冷笑:“校方问他是不是对我有不端行为,他说没有。然后他诚恳地告诉人家:‘但是我在追求她。’”

      “……”

      “你觉得你朋友的思路正常吗?”

      David无语了两秒,很确定地说:“我认为他脑子有坑。”

      雒笛叹气,又沉默了半晌:“你说怎么办呢,David.我能做点什么吗?”

      “你担心他?”

      “我担心他干什么。我……”她很自然地流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如同听到一个无稽之谈。但是,她却卡住了。

      她要是不担心,又打什么电话呢?矢口否认有什么用?说一句“我没有”就成功了吗?

      像在沸水中上下滚动着的一颗心,突然跌进了深海里。

      “雒,你的私生活其实我都不应该过问。好多年了,呃——我是说我做你的老师之后,我也没有特别关注过你的感情状况,大概也能感觉到。确实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生活方式,有人喜欢交际,有人就独来独往一点……我是想说,如果你满意自己的状态,我都支持你,但是没有必要否定自己的想法。人应该诚实点面对自己是不是?”

      雒笛的语言系统自动把这段话处理了一下:你关心就关心,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呢?

      这么翻译完,她登时感慨万千。这个句式太熟悉、也太符合她当时大喇喇的样子了,她可能就是用这个句式撮合了她最好朋友的一段姻缘。

      “虽然我劝朋友勇敢面对感情,但是自己却无法面对。”

      “因为我劝朋友勇敢面对感情,所以自己就无法面对。”

      雒笛脑海里出现了两组关联词语,也不知道哪个更悲惨,不过她都不太能面对。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现在都不够脑子解决这个麻烦。”雒笛比自己想象的要淡定多了,她讲了很久的话,有点声沙,“谢谢你的关心,David.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

      听了雒笛突然的真情流露,David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嘟哝着:“这没什么。”

      那几天雒笛几乎无心工作。跟David通过电话之后,她就时时梦到在办公室门口撞见Kenny Hoffman那天。他用幽灵一样的声音不停地问她:“你相不相信我没有做过?”后来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雒笛居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那位教授的声音。

      那个深层记忆被唤醒之后,雒笛脑子里的文本瞬间变成了语音,开始循环播放,吵得她几乎没法工作。雒笛摘了眼镜靠在椅背上,思绪自行飘荡。眼前好像有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拭去了雾气。记忆恍惚回到她和Daniel Bond在餐厅吃早饭那天。

      他们那天是不是撞见了一个女学生?是David系里的,当时也和雒笛打了招呼——为什么她会认识自己来着?她上David的课吗?

      雒笛如梦方醒。会不会是那个女孩给他们惹了这个麻烦?她暂时不想太把人往坏处想,但是除了Amy察觉到Daniel对她有点想法,也只有那个女孩了。那时女孩问过他们是否在约会。Daniel Bond本来是带她出门散心一起吃了早饭,却恶作剧地回答“对”。

      雒笛恼得拍大腿:怎么才想起这么关键的事呢?也许是那之前的记忆太糟糕了,自己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来?现在她想起那天的感觉,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不安。那是秘密迫降的危险感觉。

      被调暗的电脑屏幕反射出她若有若无的表情,只有眉头像是解不开一样地始终蹙着。

      71.

      雒笛转天下班后又去学校找了Daniel一次,把她的灵光乍现讲了出来。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女孩?她叫什么来着……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但我希望我说明白了。”

      Daniel唇角浅浅地上扬:“你怎么用个疑问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Daniel的意思。

      “你这么聪明,我以为你早该想到了。”

      雒笛吃惊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

      看到Daniel一脸处变不惊,雒笛就觉得自己又问了个傻问题。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上门打她一顿?”

      “我在你眼里的形象那么暴力吗?”

      雒笛表情扭曲,发出一声轻轻的吁叹。从头到尾,这件事的任何一个环节她都理解不了。惹了麻烦的老师不思后果地承认对学生确有男女关系的意图,学校坚决不采信当事学生的证言,现在又是准备升学的学生举报了自己打算申请的导师……

      这个逻辑正常吗?她毫无疑问地认为这是神经病。可是身边的神经病越来越多,就显得她才是不正常的那个人。

      “你和你的学生真是……”雒笛像是脑细胞被抽干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什么锅配什么盖”之类的话就拥挤在嘴边,呼之欲出。这个瞬间她得到了一丝安慰:还好,我说中国话的水平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出色。

      “你别把她跟我相提并论,好吗。”Daniel一脸吃坏了东西的表情,“我受的教育从来没有教过我揭发检举或者以不正当手段竞争。”

      揭发检举雒笛听得懂,不正当竞争她不知道是指什么。她带着探寻地看过去,Daniel垂着眼睛在思考什么,没有解释。

      雒笛早早回了家。听Daniel说过几天校方要开会谈这件事,她多半会被请出席。

      我得想想到时候怎么说,雒笛回家路上打定了主意。但是等她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的时候,这个想法又消退了——她明白自己其实什么都准备不了。几乎是同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心中骤然降温: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吗?也是这么畏首畏尾、担惊受怕吗?

      这话要是拿去和夏宁远说,她怕是信都不信。因为雒笛从前从来懒得明白“得罪人”是什么东西,她要是看什么不顺眼,难听的话下一秒就要井喷。她从来不为今天以后的事情发愁,张狂到仿佛那已经不是情绪的出口,而是目标。

      是她长大了吗?成熟稳重,或者是知道世间艰辛了?明明去年回国的时候她还在小区楼下变着花样地骂扰民的广场舞大妈。雒笛很难接受自己这么怂——在国内大杀四方,在美帝就岁月静好了。就因为她在这里没有身份吗?当年她还一直对雒玉成对美国身份的渴望嗤之以鼻呢。这也太双标了。

      也许是夏宁远太老实了,雒笛怕她吃亏,就不得不凶悍一些。至于Daniel Bond,他只要不无事生非就谢天谢地了。

      雒笛的身体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像在茧里一般的安全。她定定地盯着屋顶,好像在跟自己赌气,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比较夏宁远和Daniel Bond,这样就可以解释她在两个不同的国家为什么像精神分裂一样吗?卧室里陪伴了她许多年的小角灯晕染出一圈一圈的陈旧的光,保持睁眼的状态好像越来越困难。慢慢,她困倦地睡着了。

      72.

      “不不不,我工作日没有时间。我在上班……对,我快毕业了——您真问了个好问题,为什么一个数学系老师,跟别的专业、马上就要毕业的学生有不正当关系?你问我?——是啊我也不懂啊,要搞特权也要找自己学生下手嘛。什么‘你不从我就不让你毕业啊’‘你要申请我的项目就要跟我权色交易啊’……我很严肃啊,这位先生——他追没追我关你们什么事?学校给你开工资是要你关心我的私生活吗?……对不起我不是很理解。你现在打扰到我工作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届政府的工作签不好拿吧?顺便问一下大选的时候你投票给谁了?”

      雒笛挂了校方的电话,又扭过头去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不用太担心,她的刻薄语言系统在美国也不是全线崩溃。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Low?”旁边工位的印度裔同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永远发不对“luo”的读音,开始雒笛还耐心纠正他,两个星期之后她决定low就low吧,因为古人有云:这个世界上有的事就是不会有结果的。

      “没事的,谢谢你。学校叫我回去办点事,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雒笛挤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这是她这次实习给自己树立的人设。虽然刚才对校委会的人刻薄了点,忘记了自己在公司……没关系。雒笛泰然自若地继续微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印度同事怯怯地点头,心说雒笛的学校是喊她回去帮忙炸楼吗,她说话像串炮仗一样。

      虽然嘲讽校方的意愿很强烈,雒笛毕竟是个很拎得清的人,她姿态比较高地表示工作日无法配合问询之余,又主动提出几天后的周末有时间。

      雒笛意识深处还是觉得揪心——她总是想起Kenny Hoffman,就愈发觉得赶快把Daniel Bond捞出来才是正经事。夜长梦多,要是不小心事情传出去,假的也成真的了。

      周六早晨,雒笛早早起床挑了件压箱底的衣服,又梳了个老气横秋的发型,希望自己看上去是个没什么姿色的寡淡乏味的中年学生。她认同刻板印象是不好的,她这些年也一直算是刻板印象的受害者。但是哪有人能彻底摆脱它呢?照照镜子,雒笛对自己的作品觉得很满意,却有股在更大格局上失败的凄凉感:她利用了世界的弱点,又为这弱点的存在而不开心。

      快到学校的时候,雒笛接到了David的电话,问是否需要他同行。雒笛本能的调侃战胜了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

      “你别来添乱了。他们要是知道你俩是好朋友,指控就不是Daniel Bond和我有不正当关系了。”雒笛按照国产剧的套路脑补了一下,“可能会变成你们两个有什么利益交换,于是你就成了掮客的角色。”

      “掮客?”

      “不是倒卖证券的那种,是倒卖我。你不来我还是受害者,你来了我就成卖|淫的了。”雒笛冷笑一声。

      David:“……”

      雒笛在楼下抽了根烟,冷静了一下才上去。她的脑子就像迟滞了一样,等电梯的时候想的居然是:这烟的味道可真够呛,我得把它戒了。一直到她走进房间里,烟味儿仿佛还停留在她鼻腔里。

      教育委员会办公室里,一排老师严阵以待。他们穿着差不多的正装、梳着差不多的发型,带着差不多的眼镜,目光全都停留在刚刚进屋的雒笛身上。

      “嗨,早上好。”上次接待过雒笛的女老师朝她走过来,带她坐下。紧接着为首的男老师严肃地开口:

      “你好,雒笛小姐。这次请你来是因为有人向教委反映,我校数学院教师Daniel Bond与你有不正当的师生关系。”

      雒笛没想到这场谈话如此单刀直入,幸好她不介意更加单刀直入一些:“你是指性|骚扰吗?”

      “包括爱情关系和性|关系。”

      “哦,假的。”雒笛风轻云淡地否认掉。

      男老师停了停,维持着严肃的表情:“Bond先生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确实在追求你。”

      “他说着玩的。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吃饭,碰上一位他的学生,他还开玩笑说我们在约会呢。”雒笛耸耸肩,轻描淡写地提到遇见Charlotte Jo的事。

      “你们一起出去吃饭?你们的关系很亲密吗?”

      “我们是邻居——请你不要误会,我从到美国那天就住那儿了,那是我母亲的房子。至于Bond先生,他也是在来芝加哥没多久就租了我对面的住处。我们是成为邻居之后才熟起来的。我们中国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我想我们处好邻里关系没什么问题吧?”雒笛避重就轻的忽略掉了部分内容,但是也没说谎。

      “有什么能证明的吗?”

      雒笛快要翻白眼了:“我要证明什么?你们国家刑事诉讼不是‘无罪推定’吗?我没有举证的义务,先生。除非有证人证明他对我有不正当行为,否则你不是应该采信我的证词吗?”

      “请你别急躁,雒笛小姐。”一名精干的女老师安抚她,“我们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希望调查清楚,不要让任何一位学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雒笛冷着脸说:“你们已经让我觉得不公平了。没有任何证据、证人,平白怀疑我?因为我是亚洲人吗?”

      坐在对面的一排校委工作人员各个都慌了一下。他们大概没想到,校方调查教职人员与学生的不正当关系居然被学生威胁反诉了,而且还四六不着地扣了个种族歧视的帽子。

      “我们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Bond先生坚持说他对你有好感。”

      “这位先生,我对你产生了强烈了厌恶,希望你原地消失。请问我是不是犯了谋杀罪呢?假设你死了之后,我为你祷告‘上帝与你同在’。请问上帝是不是真的在你旁边?”

      男老师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我不知道Bond先生为什么会那么说,也许他真的喜欢我,也许是开玩笑的。反正在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或是他逾矩了。我知道,美国有几间大学禁止一切形式的师生恋,包括不具有指导、授课关系的师生,不过据我所知,我们学校对研究生只禁止有学术监督和评估关系的师生恋,很显然Bond先生和我不具备这样的关系。”

      “但这不能排除你们利益交换的可能。”

      雒笛哂笑:“刚才你们知道了,我住的房子是我母亲名下的。她名下不止这一套房产,而且她在纽约帮我找到很好的工作。我不知道我跟一个刚来芝加哥半年、教数学的穷光蛋有什么好交换的。”

      她不遗余力地塑造着自己富二代的形象,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纨绔子弟沉迷于张扬浮夸的生活了——夸下海口镇场子的时候,会感受到一种兽性本能般耀武扬威的爽。

      雒笛说着说着就入戏了,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翘起二郎腿:“你们也不用觉得我们是不是有恋爱关系,所以我会包庇他。因为我呢,是个同|性|恋。”

      她轻轻地抬起了眼皮:“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打算调查一位亚裔同|性|恋女博士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7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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