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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暮梓青明雾缭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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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凝身上的伤未痊愈,时而伴有疼痛。此处虽静,但并非十分整洁,说这里适合疗伤,自是不然。庙里除了那掉了漆且铺了一层灰仍庄严慈悲的菩萨,就只剩下一张方木桌,一把摇摇晃晃的竹椅凳和满地杂乱的干稻草。自从来到这儿她就几乎没碰过水,更不用说洗澡沐浴这等雅事了。但凡口渴或是饥饿就吃他摘来的果子,有酸的有甜的,还有涩的。她有时觉得自己吃果子就是在尝人间百味。不过只有吃它们才不至于饿死,她想着忍一忍也就过了。至于他,她觉得牡丹这个词儿配上哥哥二字用来称呼一位这样俊的男子不太受用,便改口喊他一声“木哥哥”,取的是牡丹之牡的谐音,木。他至今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唯有一次,是在来这里的第二日。因木哥哥帮她摘了许多果子,也帮了她许多的忙,千凝心中感激。于是,在她万般要求下,他慢慢地拿起身边的一只青果,咬了一口,然后没什么表情地放下,只是从此再不肯咬上一口。那夜,千凝觉得渴,在石阶旁胡乱摸了一通,摸到了一只果子。她迎着微微月光,看到此果略青,且已被人吃过。此处就她们两人,不是她吃的自然就是白日里他吃的那一个。千凝尝了一口,细细嚼了几下,方才刚入口不觉其味,此时,舌尖上可真是。。。昏天黑地的酸涩,她连咽了几口口水,口中竟然酸得渐渐泛起了苦味。
“吱”的一声,半掩着的木门被推开。他拿着一包果实递到她跟前。千凝最近食量见长,没片刻就吃了五六个果子。她忽觉得背上痒,却顾及伤口不敢反手去抓。一会儿头顶又有些痒。她突然记起几日前他同她说过,出了门往左手方向走,沿着石路下去有一个池塘。她打算去那儿洗个澡。转念又想她曾与他说过,人受了皮肉伤是不能碰水的,否则伤势好得慢。
千凝抹了抹嘴巴,拽了拽他的袖口说:“木哥哥,我身上长虱子了,怎么办?”他淡淡地问道:“虱子,是什么东西?”千凝哑言,突然想到自己没和他说过虱子是什么,又因他不是人,所以他不晓得也算是情有可原。千凝说虱子是一种虫子,喜欢待在脏的地方。他又问虫子是什么,她答虫乃一种动物,他顿了顿说:“动物是个什么?”。。。。。。如此循环了几回,最终她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她无法向她的木哥哥解释虱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其实像这种事,不止一次,是很多次。于是这一次,她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来让他弄清自己为什么要去洗澡。她觉得只要不让伤口触到水,自然无妨。
夜幕降临。深色的夜空中没什么星星,茂密的暮梓林上空一轮圆月明净透亮,似盏琉璃磨出的圆灯,给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洒下些许明辉。她躺在草上假寐了一会儿,待身边安静得只能够闻得风声时,才睁眼瞧了瞧一旁入睡的青年。他卧于梁柱之侧。树影婆娑间,月光稀落,他面容清俊,轮廓鲜明。墨色的头发轻轻从肩落下,有几缕伏在了颈边,黑丝中依稀露出他脖子里一块金黄渐彩的通透玉石,夜色昏暗,它却映着月闪出温和的微光。自从他化身,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宁静地看着他,他此时面无表情,剑眉微冷。她觉得那张面容愈发显得像是一块精致雕刻的白玉。
冷风忽地吹过,她缩了缩身子,才想起方才愣了许久。她微微站起身,一步一个脚印地朝门口走去。经过他身边时,她特地放慢了脚步。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是去碰水洗澡的话,一定不会同意我去的。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门,徐徐将门掩上。刚松了口气,一阵风吹过,门“吱”一声,开了。千凝一惊,回首看时,那宽大的背影仍静卧在柱旁。原来只是风。她小心细心地关紧了门,抬脚离开了破庙。她一路朝木哥哥跟她说的池塘的大致方位走去。青石路旁杂草丛生,总是随着夜风唆唆作响。千凝望着远处,即使有青石铺平了下山的路,却还是回转曲折,漫漫不见尽头,心中略颤了颤,有些恐惧。于是照着曾经娘亲说的那般做,千凝小声念叨:“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 不知走了多久,她回首时,已下了十多级台阶,置身于山脚处,再穿过东边一小片印楝树林,眼前顿然开阔。
一方池水在正前方百米开外处,有涓涓水流从高峰之巅云雾飘渺间隐约流下,像极了丝绸卷帘轻纱缭落,落在清透的池水之中,嶙峋花岩之上,溅起晶莹的玉珠置于碧色草尖。千凝看得出神,见到这种难见的美景谁人不激动。她的动作略大了些,伤口隐隐作痛。诚然她大半夜不睡觉带着伤跑出来不是来赏景的,于是她直奔池塘,见池水剔透见底,还有几尾小鱼穿梭在几丛深绿的水草中。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嗯,有些凉。早春回暖,气温却也不是很高,更何况现处于夜晚。这样贸然下水,可会感染风寒?她思虑了一番,自言道:“来都来了,便不辜负此处良景,再不洗澡,就长虱子了。” 说着,千凝在池边脱了鞋子,解开了衣物。她趾间刚触到水就缩回来。确然是,十分清凉。她咬了咬牙扶着池边石浸入水中。直至池水及腋下,肩上伤口下两寸。顷刻,身体已经适应了池水的温度,千凝觉得没有先前冷了,于是舒服地倚在一边,她闻着空中荡漾着的一丝花香,神思也迷离了,觉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