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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磨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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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夏。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虽还算凉爽,阳光却已有些晒人了。我躺在悠悠然行进在乡间阡陌上的牛车里,仰头望天,深深呼吸。风里带点清新的草香,还有雨后湿润的泥土味。我满意地微笑,闭目小憩。
“小伢,你去钟其村找谁啊?给我说说行不,兴许我还认识咧。”赶车的大爷回头看我,头上竹斗笠的阴影遮住了我身上的阳光。
我翻身坐起,答非所问道:“大爷您知道石磨坊么?”
“啊?是……是那个老火车站啊?你去哪里做甚?”这个村子地方偏远些,村民说话的口音居然带有一点文言的味道。
“哦,我找人。大爷,您听说过那火车站的站长陶轶然么?”
“哦!是老陶啊,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孙子。”
“啥?”大爷一脸惊诧莫名,“你说你是老陶家的小伢?”
“啊。”我答得十分坦然。
“你、你姓陶?”
我无语地看着他。我爷爷姓陶,我爹姓陶,你说我姓不姓陶?
虽说我爹性子有些纤弱,我娘性子有些强势,那也不至于我们陶家入赘啊?
大爷忽然强扭了身子朝我凑过来,“啧啧,凭的生这好模样!倒真跟老陶年轻时有几分像呢。”继而转身挥起牛鞭,“走走走,回村回村!”
老黄牛摇摇脑袋,加快了前行的步子。我摇摇脑袋,重新躺了回去。
牛车晃进钟其村,问过路后,我也不跟大爷道别,下车直奔石磨坊火车站。
拐过七八条巷子,视线骤然间开阔起来,可是——
腐锈出大量赤黄色的铁轨和看不清字迹的石牌旁的房屋哪里是什么车站,分明……只是个老旧的平房啊。
水泥的墙皮斑斑驳驳,露出里面红色的墙砖,苔藓沿着墙根一路上爬,继而蔓延,如浓墨落在宣纸上一般渐次洇开。因着前几日的雨水,不断有水珠顺着檐角下滑,溅在石板上,开出朵朵透明的花。
木质的门板架了一半,另外一半不知所踪。我走近了扒在门板上朝里探头,“爷爷?爷爷?”
没人应。我又唤了两声,见还是无人应答,索性抬脚跨过门槛,直接进了屋。
待四下里打量一圈后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门板只架了一半。除了洇出水渍的四面墙外,屋里只有一个大衣柜、一张临窗的木桌、桌上的一个搪瓷杯、两把椅子、一张木板床以及一张倚在衣柜旁的简易行军床。
真是……没啥值得偷的啊。
不过必须要提的是,虽然屋子旧了些也简单了些,可这采光还是非常好的。不仅因为桌前那扇没有任何遮挡和装饰的窗子(简称窗框),更因为我头顶上那尺寸有些过分大的、估计是被大雨冲破的窟窿。
我拉过一把椅子正对着窟窿坐下,抬头眯眼,享受着在城市里享受不到的美好阳光。
门板一阵吱呀,我转头去看,一个年纪理应很大但看上去确实还势强力壮的老人进了屋。
我连忙起身,“爷爷。”
其实我此前从未见过他,可能是直觉,我就是觉得……他,就是这石磨坊火车站的站长、我的爷爷,陶轶然。
他瞪了我一眼,“你爹呢?不见他回来啊?”
我尴尬一笑,却立时感觉关系没来由亲密了很多。
我爹长相不错,有时甚至比一些小姑娘还漂亮些,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我娘才嫁给他的。也许是天生性子便纤弱些,家里总是强势的娘拿主意,这直接导致我爹同爷爷的关系十分不好。
而我出生到现在十一年,从来只知陶轶然其名却不晓其人。
“陶酒,是吧?”爷爷也拉了把椅子坐下,“陶酒!”
“到!”习惯了点名,我条件反射般迅速起立,这才想起来爷爷曾经服过几年兵役,那桌上的搪瓷杯就是军中用品嘛。
“说说看,怎么好好的想起来要跟我啊?”爷爷抓过搪瓷杯,却只是轻轻摩挲着把手。
我瞟一眼那杯子,再瞟一眼爷爷那布了层老茧的手,不由得在心里为它默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