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枯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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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破旧的绣布灯笼摇曳在半空中,想要进去瞧瞧，或许也能借此寻到些美好的回忆呢？
我突地笑出声开始讥嘲起自己的妄想来。
颤巍巍地推开门，只见蛛网盘综复杂，厚重灰尘笔直地坠落在我的红绣鞋上。偌大的院子，我是不堪用“破落萧条”来形容它的，因为太过抬举了。腿后筋从刚刚跨过门槛开始便或强或弱地暴突着，小心翼翼地移动两步才勉强能够站定下来。
小楼墙面上爬山虎不晓得枯死在哪个秋天，只留下满墙血腥的触手还在不知死活地攀爬着。上前去，门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头锁，心想着是进不去里面了，便象征性地就着指腹贴了下那扇凹凸不平的红油木门，大头锁竟不争气地掉在脚前四分五裂开，毫无征兆的。那沉闷声响，在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让人心上发毛。
木门吱呀呀地后退进角落，呛鼻的灰尘夹杂着层层蛛网猛击在地面，像是久别不见情侣的热吻。尘埃落定下来，我身子斜在门外探头进门内，大厅里，桌椅整齐地摆放。下了决心，几个轻步跨进去，角落花几上，盆栽只剩下暗黑色枯枝屹立不倒，像是再给些养分就会立刻复活过来。四方橡木柱子上绸纱缠绕，如同刚捕食到猎物正在欣然享用的花皮蟒蛇。
穿过大厅时，见着厅顶上的彩布花球不住地摇晃着，心上顿时一缩，寒气阵阵。上得楼梯，推开那扇熟悉房间的门，进了里面环顾四周，不远处梳妆台上那把木梳不知嗅过了多少次头发的淳香，高脚柜上檀木的发条座钟记不清是哪位贵客的慷慨相赠，轻轻拨弄，摆锤竟还会动起来，而后含血似的咳了十二下。
推开窗，没留心站在窗台上歇息的鸦鸟，在我不轻不重地催促下，埋怨着扑哧翅膀升高，羽翼上晶莹的水珠不甘心地滑落，我有些近乎得意地感叹这次第！
随性趴在窗台，楼下院角紫焕树枯枝残败，一粒水珠从窗棂上冷不防地滴落在眼角，然后流下脸颊。
朦胧间，紫焕树猛地抽出芽来，我不敢相信地转身，屋内，浮尘蛛网飞回进角落，而后悄然消失；蜡烛亮起，映着昏黄的光复看不远处梳妆台上除木梳外凭空多添了些胭脂水粉，珠光宝钗。
小楼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酒杯碰撞和着烟熏哑笑。回头间，紫焕树已茁壮得枝叶殷红，好不热烈。
“紫焕，程老板来了，还不下来！”一腔尖锐的女声焦急地催促道。
“来了！”
我寻声看去，见屋内梳妆台旁不知何时已坐了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定睛瞧着，方觉这与树同名的姑娘着实俏艳得可以，只见她不急不赶地起身来，百皱裙得了节奏地蹁跹，漂亮极了。好奇地跟出屋门，见她笑盈盈地下楼去。
“程老板您看，姑娘这不是下来了吗？”女声再次尖锐地响起来，夹杂了些无处可诉的怨气。
“婉姨，这么急催着我下来干什么？”紫焕明知故问着。
婉姨使唤着神色，将黑眼珠全挤到程老板所站的位置去。紫焕假意恍然地醒悟过来。
“原来是程老板来了，紫焕怠慢，还请程老板不要怪罪。”
程老板失了魂地盯着紫焕看，早已顾不上所谓的怪罪不怪罪。婉姨娇唤着程老板，好一会他才缓和过来，忙摇头呆笑。
“紫焕啊，程老板可就交给你了，好生伺候着。要是惹得程老板不爽快，瞧我怎么折腾你这层皮！”婉姨转过身，一换刚刚训嘱紫焕的嘴脸，笑嘻嘻地将程老板拉到紫焕身边。然后，扭腰转臀地离开。
紫焕见婉姨走远，忙拉起程老板的手便朝楼上走来，我忙反身折回屋去。我站在窗旁，看屋门柔和地开闭。程老板坐到桌旁，紫焕无视我的存在，将窗户关上，程老板见势一跃而起揽着她的腰。紫焕本能地想要挣脱开。
“程老板，何必要这么急呢？”紫焕故作镇定,“我在这里也跑不了，更何况婉姨也说了，要是我没有让程老板您尽兴，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程老板见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才松开手。
紫焕见得以脱身忙朝门外走去，“我去给您沏壶茶来。”
程老板本是疑惑，听她这般说来方才心安地坐下身。许久，紫焕端着托盘回屋子，给他斟上茶，热气缓慢升腾四围一片静默。
“你沏的茶果然与别人不一样。”
“程老板又开玩笑了。”
“是真的。”程老板眉飞色舞着。
汐荷感觉得到袄裙的盘扣被松懈了开来，她默然闭上眼，却在下一秒钟意识过来似的将程老板重重推开，然后红扑着脸缩进角落。程老板许久才反应过来地愤然起身，怒钩钩地看着眼里浸泪的紫焕。
“哼。”只见他一阵风地甩门而出。而后，便是屋外婉姨竭力的挽留声。
紫焕奋力地摇头，泪水溅在地上，湿了好大一片。我蹲下身去，却没有勇气朝她伸出手。婉姨在几分钟后破口大骂地闯进屋子。
“你个浪缺货，你让老娘以后怎么做生意？你知不知道程老板的势力？今天你要贞节懿德，明天你就要了老娘的命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婉姨狠力拍打着瘫坐着的紫焕，她低声呜咽着，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要是这摊子毁了，老娘就让你生不如死。”婉姨咬牙切齿地站在门外朝着房内叫喊。
檀木座钟似是没有丝毫疲倦，高亢地敲了三下。凌晨三点的小楼，喧嚣依旧，像是日正当空。
婉姨的哭骂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依旧是笑盈盈地接客送客，程老板的事看来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边去了。任他程老板再厉害，对于婉姨而言只要银圆纸币还能哗哗地进，就算是死也甘心。
紫焕还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地上，多了的只是瑟瑟发抖。
“妹妹，你怎么了？”姑娘疾步跪坐到紫焕身旁。
紫焕只顾一个劲地摇头，别无它语。
“又没听婉姨的话好好接客？”
紫焕孱弱地点头。
“地上凉，快去床上焐焐。”说罢，姑娘便扶着紫焕走去床边上。
“刚刚见你还挺喜人，怎么一眨眼就又这样了？”
“我...我......”紫焕语气涣散。
“还是放不下身段子？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这个，我比你先在这知道的自然比你清楚。听姐姐一句劝，既然来了，就已经是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我们能做的只有朝前走，不可向后看。知道吗？”
“紫兰姐姐......”紫焕满脸无奈相。
“身子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本钱，本来就下贱，若是再没了个赚钱良方，不用说婉姨不要你，就是出去了，也是个人见人唾的畜生玩意儿。”紫兰说完，起身扶紫焕躺下，掖好被子，笑着退出屋去。她看着紫兰越渐模糊的身影，眼角湿润着。
我走到床边坐下，抚顺紫焕额前湿乱的头发。这是命么？若真是那样，你只有像紫兰说的那样去做，才会活下去。你，是想活下的，对罢？
久违的阳光被窗棂切成一块块的金箔纸贴在地上，紫焕揉着眼坐起身，慢缓缓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爽朗的空气扑面而来。
“还在躺尸？还不起来？诚心想坐吃完老娘的家当？”婉姨尖锐的语气彷佛比昨晚更加摄魂，惊的窗台旁短暂停歇的鸟儿都胆怯地逃开。紫焕微微蹙眉，转过身去开门。
“你倒是死在里面了。”婉姨死咬着不放地放枪。
紫焕听在耳里，抑或者根本就没在听，她默默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婉姨紧跟着踏进来，看着乱糟糟的房间，忙用丝帕轻凑在鼻尖，面露厌恶。
“一股子熏人味，快些下来，得给你些颜色看看，不然你个猪脑子没长记性。”甩下这句，婉姨便仓促地离开去。
紫焕整理片刻便起身要去楼下。
大厅里，丫鬟跑堂，还有那些打扮粉艳的角儿们，看来都在了。紫焕漫不经心地走下去，楼梯发出不安的怪叫。婉姨正坐在中央高椅上，轻轻颔首，只见两个跑堂迅速上前来将紫焕押跪到她面前去，然后露出邪乎的笑容来。
“可知错？”
紫焕一脸无畏。
皮肉撕裂的声响，交错在紫焕的闷哼中。
“可知道以后该怎么伺候？”紫焕依旧无语应答。
又是一声，她咬着嘴唇，连闷哼都显得极度奢侈。
“够狠！看你能忍到什么时辰。”不知第几声罢，紫焕重重地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够了！”紫兰带着哭腔扑倒在紫焕浸满殷红的身体上。
“怎么？想打抱不平？告诉你，在老娘这你还不够格！这几天你是赚的不少，可在老娘这，都没个屁用。”
“再打她就要死了！”
“死了倒轻便，你们都给我记着，要是以后做事碍了老娘的眼，下场就是这样。紫兰，今儿老娘就给你这个面子，原本这种无用的佯货，打死了扔去河里喂鱼才算了了事的。”婉姨说完，一摆裙袂，绝尘而去。留下一群誓忠的壳冷漠地散开。
紫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紫焕背到屋里。我跟走在一旁不停地呼唤，紫焕不要睡去，不要睡去。
鲜血混合着汗水顺着挽袖袄角肆意地流下来，紫焕嘴唇翕合，还没等说出一句话来，泪水却已蹒跚而下。
屋中的血腥气让我有些作呕起来，从没有人在我面前这样的伤残过，紫焕是第一个，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紫兰无措地端进热水帮她擦拭身上的伤口，龇裂的一道道口子，像是在无情地嘲笑，嘲笑她那卑弱遭践的自尊。
“姐姐......”紫焕语调无力。
“嘘，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必想，睡一觉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紫兰强作镇定地安慰，紫焕会意地点点头，消了腔。
不知度过了多少个虚惊恐慌的日夜后，紫焕终可以下床走动，婉姨没再来尖声嚷骂，看样子便知这几天生意准是不错。紫兰几天的悉心照养，她看在眼藏在心，来日合了时宜，必当重重地答谢了。我看着紫焕纤弱的背影，想着她还能撑到何时呢？若是赚不了几个子，婉姨始终是放不过她的。
“你怎么起身了？身子还没养舒坦，起来做个什么事？”紫兰站在屋门口紧锁眉头。
“老是睡着也不是个法子，起来动动好过些。这些天......”
“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些，裂了口子，就难治好了。”紫兰打断她的话。
“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一大早就热闹得很？”
“城隍庙会，婉姨大发了个慈悲，姐妹们今儿都可以出门看看。瞧，一大早都在打扮了呢 。”
紫焕转过身，看着窗子外面，难得的阳光，明媚得刺眼。
“想转转去？”紫兰洞察心迹凭空的一问，她听罢展颜点着头。
“准备准备，我们也去露露脸，看能不能碰个把桩大货生意。”紫兰欣然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枯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