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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今晚的月色适合表白 ...

  •   在鬼兵队总督养病的期间,幕府那边并不太平。

      入秋之后,幕府官员遭不明人士刺杀的案件不止一起。虽然和宽政扫荡时期无法比拟,这久违的血腥却已足以引起不少人的警惕和恐慌。

      为避免降低幕府威信,对民众的消息被全面封锁。鹤子在听说这件事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德川定定又作妖了。

      第一具尸体在暗巷中被发现时,鬼兵队总督在“养病”。第二个倒霉鬼在回府的路上于轿中遭到刺杀时,鬼兵队总督还是在“养病”。待第三个幕府官员被人发现暴毙于家中时,鬼兵队总督依然在“养病”。一桥派那边的人来了几次,连他的衣角都没摸着就被请回去了。

      “那个,我说啊,”

      炖得糯软的白舞茸粥散发着热气,米粒和鲜美的高汤按照黄金比例结合,撒上细碎的葱花后盛在木碗里更显晶莹。身为病号的高杉披着羽织坐在床上,鹤子看着他喝完粥,视线随意一落,就看到了一口未动的萝卜丝沉淀在碗底。

      “……比起一心挂念江户城中的定定公,你能正视一下眼前富含维生素A的萝卜吗。”

      亏她特意将明目的萝卜丝切得细细的藏在粥里,结果还是被对方分毫不差地全挑出来了。

      有时候鹤子真的很想问高杉一句:“你今年多大了?”都奔三的人了还挑食,说出去真的不怕丢人吗。

      没有回答她的话,高杉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就差没哼一声以示高冷。和他固执地僵持半晌,鹤子败下阵来,任命地将碗筷都收到托盘上。

      和室外有人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武市变平太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隔着门传来:“已经是第五起了,高杉先生。”

      不怎么惊讶地“哦?”了一声,高杉淡淡道:“这次轮到谁了。”

      “是岩野忠震大人。今日一早有人在深川町附近发现了他的尸体。”

      岩野忠震在幕府担任监察的目付一职,被上任幕府老中起用,宽政扫荡期间曾力挺和天人签署和平条约的决策,是屈指可数的能吏。德川定定这一票算是玩大了。

      仿佛已经看到了幕阁内乱做一团的景象,高杉一挑眉,嘴角勾起略带几分玩味的冰凉笑意:“喔,他曾暗中投靠一桥派的事迹被发现了啊。”

      最近频遭刺杀的官员头衔不一,地位轻重也截然不同。看似杂乱无章的案件,唯一共同的核心就是命丧黄泉的官员暗里都和一桥派有所联系。

      武市变平太道:“喜喜大人很关心高杉先生的身体状况,由他举荐的名医已经在会客室候着了,您看……”

      “名医?”高杉嗤笑一声,他下意识地想要掏出烟管,动作行到一半又在鹤子严肃的注视下将手放了下去,“若是能剔除如今腐败政权的家伙,倒还有一见的价值。不过,连自己内部的危机都处理不好,推荐而来的人会是什么货色也显而易见。”

      脚步声在门外远去,鹤子将最后一个空碗叠到托盘上:“……心眼真坏呢。”

      在德川定定的眼皮子底下能和一桥派暗中联系的家伙都不简单,现在一夕之间一个接一个暴露出来,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轻哼一声,高杉抬起眼帘:“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一桥派来了。”

      “你不觉得,”鹤子的表情很认真,“那位喜喜公的眉毛,和银时家的狗很像吗。”

      “……”结果关心的是眉毛吗。

      鬼兵队和一桥派出于同一利益结盟,为了推倒当前的政权看似目标一致,实际上却有本质的不同。一桥派瞄准的是将军的宝座,但鬼兵队想要摧毁的却是以幕府为中心的政体本身。那位喜喜公真的抱有革命之志还好,换汤不换药的过家家若一旦露出苗头,说不定最先就会被鬼兵队反咬一口。

      高杉的眸中压着淡淡的寒光:“……自相蚕食倒是挺适合幕府那些家伙的风格。”

      一桥喜喜漂亮话说得不少,但高杉最近已经有些听腻了。这次的危机一桥派能熬过去还好,若是不能的话……这个结盟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这次的官员刺杀风波和鬼兵队暗中煽风点火脱不了关系。诡谲的事件既能扰乱幕府内部人心,加深一桥派对幕府的仇恨,又能削弱幕府整体的实力,简直一箭三雕,不将这浑水多搅一搅都对不起他们身为倒幕派的良心。

      不过,鬼兵队和一桥派表面上还是情深深雨蒙蒙的关系。在高杉养精蓄锐的期间,万齐作为苦工,哦不,代表,被派去了帮一桥派擦屁股。

      “……岩野忠震曾支持一桥派的事你是怎么发现的?”鹤子看向高杉。

      那都是宽政大狱时期的陈年谷子烂芝麻了。岩野忠震本是开国派,但因德川定定的做法过于残酷无情,有一段时间和一桥派看对了眼走得很近,在攘夷志士败北后,又跟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原来的阵营。

      像是这种深到不能再深的黑历史,就算在奈落中也只有……

      “没有。”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高杉凉凉道,“这点小事我还不需要借他人援手。”

      鹤子:“……”她还没说出胧的名字呢。

      这几年间和松阳远游四方,也不知道对方眼下的黑眼圈有没有淡一点。

      “……上一次来信是和歌山啊,”鹤子端起托盘,从榻榻米上站起身,声音中带了几分类似于怀念的意味,“也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

      信女她前不久才见过,松阳和胧倒是一直不见踪影。

      走到门边,鹤子侧过身,发现高杉的表情有些不快。眨眨眼睛,她认真道:“萝卜下次我会试着拌白糖的。”

      高杉的脸色一黑,但还来不及开口,鹤子就端着托盘走出了房间,只留下带着笑意的一句:

      “一定要吃啊。”

      ……

      幕府那边鸡飞狗跳,除了面瘫心里苦暂时待在一桥派那边的万齐,鬼兵队最近过上了隔岸观火安心吃瓜的休假期。幕府那边的窝里斗看腻了,就往内部偷偷转移一下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队内的气氛,亦或是单纯地想出去透风,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在一桥派的官员再次发来邀请时,高杉没有推拒。

      夜风拂过江户神田川河畔的垂柳,悬着灯笼的画舫沿河悠悠前行,温暖的光晕在黑暗的河面上柔软起伏。

      鹤子拉开纸门,三味线的琴声清晰起来。高杉半披着羽织,慵懒地靠坐窗边,手中的象牙拨轻轻一划,颤动的琴弦如同雨珠敲打的水面一样泛起悦耳的涟漪。

      一桥派的代表离开后,空掉的酒盏被收走,屏风旁的纸灯勾勒出优雅的光影,边缘渐隐在角落里的黑暗中。

      “……是有什么好事吗?”看得出来高杉心情不错,鹤子的嘴角忍不住跟着一弯。

      淡淡的月辉洒落窗沿,如雪镀了一层银边。调试琴弦的动作一顿,高杉抬起头,眼中映出鹤子的身影。“今晚的月色不错,”他往窗边一示意,嗓音中勾着低沉的笑意,“你到那边坐一会儿。”

      漆黑的夜空中不见星辰,如上好的绸布柔软地包裹住世界的四角。一轮圆月高悬于秋夜中,皎如白玉银辉如纱。

      将手臂侧枕在窗沿上,鹤子望着高杉弹奏三味线。

      没有筝弦尺八的伴奏,三味线孤单的琴声易显伶仃哀婉,由高杉弹奏出来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怀中的三味线仿佛正是为了此刻而生,每一次颤弦都是由衷的喜悦,音色饱满得煜煜生辉。

      清凌凌的琴声如玉珠连坠,节拍铮铮错落,余音悠悠。落在高杉身上的月色缱绻温柔,夜风在水波上静止,河畔的虫鸣如微光消隐,一时只听得见优雅的音色在空气中荡开圈圈涟漪。

      纸灯中的烛光漫了过来,在眼前模糊成十年前的篝火。她听到熟悉又遥远的笑声,还有欢快的太鼓。扎着可笑头巾的队士在篝火边勾肩搭背地跳舞瞎闹,记忆中的场景里大家都在,愚蠢的笑脸被火光映得发亮。

      彼时年少的鬼兵队总督拨着三味线,笑意淡淡的唇角轻勾,眼角眉梢都是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隔了十年的光景仿佛又在眼前重合,曾锐光凛凛的左眼被绷带覆盖,靠在窗边的身影垂目便是慵懒的风华,但在弹奏三味线时,浮上嘴角的笑意却未曾改变。

      待琴声平息,鹤子仍沉浸在过去和现实的余影中,一时都没有意识到高杉停下了拨弦的动作。

      “你在想什么?”轻哼一声,他勾了勾嘴角。

      被抓了个现行,鹤子轻咳一声,别开视线。“……没什么,”她望着黑暗的河水中粼粼的月影,“只是突然想起,晋助从以前起就很喜欢三味线。”

      不过,就和那本曾被他藏掖的死紧的诗集一样,他不怎么喜欢在众人面前演奏,会勉为其难地在酒宴上露一手,也是因为辰马将好好的一把三味线糟蹋成了吉他乱弹一气,成功激得高杉忍无可忍将他从乐师的席位上踹了下去。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先河,之后就变得顺其自然了——坂本辰马那家伙从来都不可小觑。

      鹤子望着水中月,过去的往事如河,在秋夜中静静流向黑暗的彼方。

      “……真是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呢。”

      逝去之人永远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活下来的人却已经被时光推着走了这么远了。有时候都搞不清楚被留下的究竟是哪一方了。

      在十年后的世界中醒来时,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属于何方。

      “……要试试看吗,”高杉移开按在琴弦上的手。

      鹤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弹三味线这件事。

      “咦?不,那个……”

      松松罩在高杉肩头的羽织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垂落下来,有些人一旦心中打定主意,所谓的询问只是跟对方声明一下而已,也是任性自我得令人无言以对。

      “拨子要这样拿。”

      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温度微凉,腕骨微微突出,指节修长而沉稳有力,覆着自己的手背时能感受到指腹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

      “左手按弦,像这样,”高杉从背后握着她的手,随意轻轻一划,她怀中的三味线轻颤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似是感到了鹤子的僵硬,高杉的胸膛随着低低的笑声震动起来:“放松。”他牵引着她的手腕,又试了几个音,“弹三味线一点都不难。”

      置于膝头的三味线乖顺异常,高杉拨哪个音,它就老老实实地颤哪个弦。有高杉握着她的手开挂,很容易产生一种成为三味线大师指日可待,自己居然如此天赋异禀的错觉。

      高杉教起人来意外耐心。撇开高深复杂的乐理不谈,他直接从实践下手,比起一板一眼遵循传统,弹奏三味线时也要自由随性得多。

      如何调音,如何拨弦,如何掌握节拍。一开始鹤子还会被落在耳畔的温热呼吸错开注意力,渐渐习惯之后倒也认真起来。在天照院奈落以生死审核的教育制度中都活下来了,拨错一个音又不会少条命。

      见基础教得差不多了,高杉停下动作。“试着弹一曲吧。”

      两人挨得极近,高杉几乎是将她拢在怀里,覆在她手背上的力道并不强硬,略粗糙的薄茧按在皮肤上微微有些痒。鹤子感受到背后传来高杉沉稳的呼吸声,手中的象牙拨静悬片刻,由他带了下去。

      轻轻一声,琴弦铮响,流淌而出的音色熟悉得令她失神了片刻。

      回荡在身边的琴声缓慢却清晰,留有足以令初学者适应的空白和停顿。像是雨后顺着叶片坠落的水珠一样,一点一滴勾勒出久远的记忆,濡湿了心脏的某个角落。

      她知道的曲子不多。

      十几年前暗不见光的废墟下,曾支撑着她一人漫过无尽黑暗的曲子,也只记得一首。

      本来就不是多么复杂冗长的曲目,夜色中的弦声逐渐消隐。一曲奏毕,高杉松开鹤子手中的拨子,低低笑道:

      “对,就这么弹。”

      ——“你唱错了。”

      “吧嗒”一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落到了高杉的手背上。

      鹤子感到覆着自己的手一僵,高杉倏然收敛了慵懒的笑意。“不喜欢的话,不弹就是了。”他很快地将三味线放到一边,低沉的声音有些紧。

      伸手捂住眼睛,鹤子吸了口气:“……不是的。”

      她重复道:“不是的。”

      “……”高杉似乎在她身后沉默了很久,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可以明天出发。”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一紧,又很快松开,“从江户出发,快的话,两个时辰就到会津了。”

      自从说要下船那一次打掉了高杉的手,他就没有再做出过同样的举动。

      不管是带她熟悉房间的时候也好,还是送和服的时候也好,高杉一直都在观察着她的反应。适应的和不适应的,喜欢的和抗拒的,都在看似不经意间落入了对方眼中。

      声音变得难以掌控,更难掌握的却是涌上心头的万般情绪,鹤子开口:“……不是那样的。”抿了抿唇,她垂下眼帘,轻声道:

      “我……没有后悔过。”

      “对于十年前做出的选择,我并不后悔。”

      就算要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回到天照院奈落。为了见到松阳,为了和过去了断,为了早已不会等在夕阳西下的山坡上的自己,不论重复多少次,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死亦然,生亦然,咬紧牙关咽血也不会回头。

      当年将蹩脚的求职信投递出去,她并不后悔。投身于一场必输的战争,她并不后悔。朝着夏日祭的会场跑下长长的青石台阶,挣脱奈落的制押跳下军舰,被昔日的同伴押入牢中时,她也没有后悔。

      到后来御殿山的火光映红了夜空,阴沉欲雪的苍穹坠落下来,追杀的奈落部队铺天盖地,她执刀立在最后的寂静里,心里也未曾有过半分悔意。

      她从未后悔。

      “……但是,”一定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温柔的缘故,鹤子极轻地笑道,“我现在忽然觉得,还是活着最好。”

      月辉洁白胜雪,寂静如霜覆过窗沿。

      “我想和晋助一起活下去。”

      围在她腰间的手倏然收紧,高杉的呼吸一重,声音有一瞬的空白:“……你刚才说什么?”

      “……”

      表白这种事情总是开头最难,反正都已经说过一次了,鹤子侧过头,小声道:“……我觉得活下来这个选项也挺好的。”

      脖侧忽然抵上温热的触感,高杉垂头埋在她的颈窝,低哑到近乎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曾有一句说不出口的奢求。

      鹤子怔住半晌,想要弯起唇角,眼泪不知怎的却落了下来。

      ——“……晋助,你能笑一笑吗。”

      ……十年前,她是不是有哪里错了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开船的,爆字数只好挪到下一章了_(:з」∠)_
    请保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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