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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各人有各人的战场 ...

  •   冰雪初融,早春的空气中吸附着潮湿而坠沉的寒气,比雪延万里的隆冬还要令人难以忍受。拂去厚厚的积雪,新绿还未吐芽,土壤中堆积着腐烂的枯叶,倒是成了滋养病菌的温床。

      在一年最寒冷的时节里,从远在长州藩的白石家寄来了一封书信。

      干涸了数日的墨迹仿佛于眼前的信纸上晕染弥漫开来,熟悉的字迹忽然就扭曲成了陌生的驳痕,正二倏而收敛了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在鬼兵队其他人略不安的注视下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朝同样在场的鹤子和高杉笑笑:

      “……我可能要和辰马一起回去了。”

      他执信的手极稳,但脸色却不知怎的有些苍白。

      战场上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负了重伤的辰马不要说是握刀了,右手若是治疗不当筋脉说不定都会悉数坏死,真里也因此一直主张将他转移到后方养伤。

      ——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失去家人或挚友了。

      抱着如此单纯的念头就能冒着连天炮火去拯救敌军伤员的笨蛋,要说服他老老实实地“抛下”同伴回后方养病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在商议此事时坐在角落里的银时只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就已经得到了辰马本人的同意。

      惊讶的反应在帐内像是涟漪一般微微波动开来,当时连桂都忍不住稍稍愣了一下。

      身边似是传来了高杉的一声轻哼,鹤子没什么精神地托着下巴,略出神地望着木桌上被岁月模糊的纹理,在银时分开帐幕转身离去时也没有抬起视线。

      若思维超前心中满盈着新奇想法的辰马是轻飘飘的风筝,那银时就是将其牢系在地面的弦线。

      论到守护同伴,这世上还有比坂田银时更可靠的存在吗。

      就跟面对老妈“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的生死质问时一样,答案是没有。

      ……

      一旦下定了离开的决心,启程的日子很快就会逼近。

      乍暖还寒的季节,暮色渐浓之后空气中沉淀着的凉意露骨起来。最后的天光在参差黝黑的树影间徘徊,鹤子和正二坐在尚未来得及拂去霉灰尘埃的木质台阶上,望着并不夺目的夕阳逐渐埋入远方的地平线。

      在荒野中扎营的经历多了,能找到栖身的破庙都是惊喜。房梁塌了小半的内殿传来队员们忙着打扫铺床的声音,有些人甚至已经在久违的木地板上打起了滚。

      战争时期人似乎会变得残忍而单纯,前一刻能毫不犹豫地挥刀斩下敌人的头颅,下一秒却会因最平凡的温暖而唤起尚未被战火侵蚀的久远记忆。被炸碎了手骨还能咬牙坚持,但喝了一口热汤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的奇怪家伙也不是没有。

      嘻嘻哈哈的声音好一阵子没有听到了,就算是少了某些人的声音——例如八之助的吐槽——鹤子闭了闭眼——也仍旧久违得令人失神。

      明明是有话想说才特意出来的,鹤子撑着双手坐在台阶上,和身边的正二一时无言。里面也始终没有传来高杉呵斥队员的声音,近乎纵容的毫无动静。

      “……明天一早就出发?”沉默半晌,她终于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所剩无几的时间。

      除了坂本辰马和白石正二及部分随行人员以外,将要离开的还包括了在上场战役中被银时从天人的刀下救回一命后,痛哭流涕着认清了现实的山寨叉,以及其他伤势过重不得不卸刀退下战场的志士。

      前线和后方的通信总是被战火切得支离破碎,正二光是从鬼兵队就杂七杂八地收了一堆需要转交的东西,其中还有二番队的三浦写给家乡怀孕妻子的书信。

      “……是啊,我要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了。再也不用熬夜和账本战斗了,剩下的赤字我就放心交给你了。”双手叠在脑后,正二靠着剥漆的木柱,声音在摇曳的晚风中飘得有些散。

      “为什么就这么确定接下来的都是赤字?”鹤子熟稔地吐槽,“以及你能吐掉衔在嘴边的草梗吗,看起来真的超傻的。”

      动作一顿,正二收回叠在脑后的手微微坐正了点,状似无意地顺手摘下嘴边的草梗,仿佛他之前衔着的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而是精巧昂贵的细长烟管:“你不觉得我这样看起来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洒脱不羁吗。”

      “……一点都不。”鹤子本想顺着他的玩笑把话接下去,但一转念便断了这个兴致。

      为什么最应该消沉的家伙在这种时候总是笑得无所谓呢。

      身为家主的白石正一感染了恶疾此时卧病在床,根据医生的诊断至多也只能熬到暮春,本家此时将信送达前线除了传递病情的消息,更是为了将身为下一任继承人的正二召回长州。

      侧头靠上台阶旁的木柱,鹤子移开视线:“你真的要回去?”

      不学无术轻浮顽劣以至于一度被家中放弃的次子,到底是为什么不惜参军跑到硝烟蔽日的战场上她不知道,可现在一旦离开,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白石家中真正支持攘夷的,其实只有我兄长一人而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正二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 “这几年攘夷运动在幕府和天人的联手打压下声势渐微,若不是我那个笨蛋兄长一直死死撑着,白石家早就断绝了对攘夷军的一切资助,转而投向幕府的怀抱。”

      大半夕阳已淹没至地平线以下,正二嘴角一勾,语气慵懒得近乎淡漠:“商人嘛,追求的就是一个利字。”

      似是有些倦了,他扶着脖子微微后仰,肩上披着的羽织也跟着在风中浮了浮:“虽然不知道我能走到哪步,但白石家多半会在明面上和攘夷志士彻底撇清关系,对鬼兵队的资助则会改为暗中进行,到时候还请不要太讨厌我啊。”

      明白正二看似轻松的话语中背负着什么,鹤子望着仅存的日光在台阶前的地面上映出斜长的余影,无言半晌,这才漫不经心地拾起词句:“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白石正二看起来可不像是会为了他人束缚乃至牺牲自我的类型。

      晚风安静下来,和着微白的雾气轻轻地在山林间游走。雀鸟已经归巢,虫鸣也尚在等待盛夏,只有背后的破庙中传来熟悉的笑闹声,以及腐旧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的咯吱呻丨吟。

      正二似是沉默了很久,在鹤子都已认定他不会回答了时,却忽然听他轻哂一声:“因为我没有所谓的志向啊。”

      “……哈?”她抬起头。

      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背后的柱子,正二将手兜到和服的宽袖里,声音闲散:“目标、志向、理想,哪怕只是想混一口饭吃的欲望也好,”他似有若无地瞥了鹤子一眼,“不管是想寻找什么,亦或是想逃避什么,大家都是因为有所需求才会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我啊,才没有伟大的理想那种东西。但哪怕如此,仅仅是注视着队伍里那些想要发光发热的笨蛋,却总让我觉得能找回某种重要的东西。”他笑了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不是说了吗,商人都是追求利益的动物,双方都有所交换才算得上是买卖。”

      “我没有所谓的志向,但手中却握有能帮助他人实现理想的必要资源。虽然说不上是人生目标,”正二的声音一顿,“但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接受名为家族的枷锁——这奇怪的画风还请饶了我吧,”他挑了挑眉,嘴角衔着弧度轻懒的笑意,眸光却微深,“这个假期我已经休得够久了,也该回去做个了断了。”

      鸢蓝的天幕中已然渗透出如墨的夜色,鲑粉薄金的夕晖遥遥地嵌在视线尽头,在渐浓的寒雾中愈发显得模糊。在黑暗的夜色如潮水覆盖过世界之前,在天际的光芒彻底熄灭前,正二将笑意一收,声音终于认真起来:

      “……你不是也吗。”

      晚风忽盛,卷起万千颓败光影,恍如有看不见的鸦群在山林间躁动。

      他平静地看着鹤子,微低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飒飒的寒风中:

      “一直在逃避的战场,能够转过身去面对了吗。”

      ……

      天气回暖之后,敌军的动静也频繁了起来。

      未散的硝烟互相扭曲缠绕着飘向阴云笼罩的苍穹,空气中沉淀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明明喧嚣不再,却似乎仍有泣血的厉喊和尖锐的炮吼在头颅内震动回响,只要闭上眼便能看到刀光一闪而过后疯狂喷涌而出的血色。

      随着一声咒骂,灰头土脸的逃兵被高杉直接扔到了林间的空地上。吃痛地扭动着身躯,他似是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动作行动一半就被明晃晃停在眼前的刀尖吓得僵在了原地。

      “高杉!”桂拧眉喝道,声音中已是带上了惊怒。

      “嗬,这小子之前可是想要临阵脱逃啊,”高杉凉凉地挑起一抹笑,低沉的嗓音被硝烟熏得发哑,犹染战场上浴血杀敌时的狠戾,“按照军规,要处斩不是吗。”

      “……”仿佛没有察觉到空气中一触即崩的紧张气氛,银时挖了挖耳朵,“不要那么严肃嘛,也许人家只是想要中途去小解一下呢,对吧,大石君?”

      “……我是石原,”那个逃兵往地面上啐了一口血沫,恶狠狠地道,“要杀就杀,少来那么多废话。”忽略他声音中几乎变调的颤抖,看起来倒还是有那么一点骨气。

      完全不吃银时胡扯的那一套,高杉一斜刀刃,冰冷的刀面正好倒映出对方惊疑不定微微收缩的瞳孔,“冒着枪林弹雨去小解吗?”他冷笑道。

      “……高杉,我们是志愿军。”闭了闭眼,战场上尸骸遍地的荒凉景色再次烙入视网膜,桂将那在现实和梦魇中重复过无数次的画面强行压了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难不成还要沾上自己人的血吗?”

      “军队可不是过家家啊,假发,”温热的血液不断沿着还未包扎的伤势从额际淌下,高杉嗤笑一声,碧瞳冰冷,“不执行的军规等同荒废。现在网开一面会带来什么后果,你难道不清楚吗。”

      自辰马等人离开前线以后,部队里就有军心不稳的迹象。再加上最近战事愈加艰苦,这次士兵临阵脱逃的事件多半只是一个开头罢了,若是不扼杀在萌芽时期,带给攘夷军的将是无法估算的损失。

      鹤子的眼神暗了暗。

      桂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却已变得清晰而坚定。“……那个后果,就由我来承担好了,高杉,”他抬起眼帘,琥珀色的眼瞳眸光澈然,“所以你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刀尖一滞,在那个队士胆战心惊的注视下,高杉站了半晌,低低地笑了一声:“哪怕这家伙之后可能将军中的情报泄露给幕府也无所谓吗?”

      “想要泄露就泄露好了。”桂平静地道,不躲也不闪,“情报的世界瞬息万变,到时候被卖的是谁还不一定呢,我逃跑的小太郎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不,这个称号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吧。”银时没什么力气地吐槽道。

      对他的吐槽充耳不闻,桂望向灰头土脸被押在地上的队士,目光笔直而坦荡,以至于对方不得不垂下视线。“脱队之后阁下想要如何还请自便,哪怕是投靠幕府也请随意——不过,到时候还请阁下以不令武士之名蒙羞的手段,堂堂正正地攻过来,我桂小太郎绝不会退缩。”

      那名队士的背脊颤了颤,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地面上。

      一时无人再出声,林间唯有微风穿拂。

      鹤子微微侧目:“晋助……”

      默然片刻,高杉微微移开刀尖,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收手时,倏然挥刀一斩!

      冰冷的弧光一闪即逝,脆薄的空气如纸割裂。一瞬的死寂之后,系带断裂,染血的额当从对方的头上滑落,随着一声轻响砸落在地。

      细小的血珠从皮肤的表层渗了出来,对方惊恐的表情仍凝固在惨白的脸庞上,高杉却已转过了身,冷冷地抛下一句:“滚吧。”

      没有去看身后慌张的动静,在和桂擦肩而过时,高杉微微停下脚步,近乎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你总是那么天真啊,假发。”声音低沉沙哑,却恍然比平时多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然后便没有回头。

      鹤子跟了上去。

      碎石沙土在脚下悉索作响,在快要走到营地时,她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会让木村注意对方之后的动向。”

      高杉的身影似是顿了顿。

      不论是名为国家的庞然机械还是由志愿者组成的起义军,若想维持表面的运转,总得有人负责剔除暗中已然腐朽坏死的部分。

      从里到外都纤尘不染洁净无瑕的事物是不存在的。

      选择相信光明美好的一面固然令人敬佩,可若无人正视阴影中的肮脏和腐朽,空有外表的容器只会变得易碎而不堪一击。

      高杉已经给对方留了足够多的退路了。不是带到全军面前任舆论施压,而是将其扔到熟知秉性的桂面前——从一开始,他就不想下手。

      简直是隐晦过头的温柔,却偏生还要在这种情况下背负冷血者的角色。

      ……真是拉仇恨的一流担当啊。口里嘲笑着桂的天真,这不是好好地守护了他的心志吗。

      鹤子笑了笑。

      若以后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由她来斩便是。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周能不能更新还是未知数orz 现在能补就补
    掉落的爆更√
    有考试的人,请抱紧我
    p.s. 三十三章放了从ikesoji太太那里求来的插图,请务必去戳一戳【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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