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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难以把握 ...

  •   秋天格外短暂。满山红叶仿佛一夜落尽,斑斓的秋意如调色盘上干涸的颜料,眨眼间就被撕落下来,凋零得只剩下荒芜的骨架。

      平野低广,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作响。被群体抛弃的孤鸟落在碎石驳杂的河滩上,时长时短的啼啾在寒意深重的空气中细细回荡,愈发显得孤苦伶仃。

      还未接近傍晚,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近日才和天人恶战了一场的攘夷军见四下没有遮蔽之所,部队中的伤员也差不多撑到了极限,只得在较为背风的坡面下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准备过夜。

      鹤子探风完毕回来时,正好赶上开饭时间。营地上炊烟初生,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微颓的火堆旁,拼命汲取与寒风相比如同薄雾的暖意,也顾不上嫌弃身旁之人究竟多久没洗澡了。

      “喂,把你那冷冰冰的屁股挪过去一点,挡得阿银我都快要看不见明天的光了。”

      在战场上被敬若鬼神的白夜叉这么说着,响亮地吸了吸鼻涕,眼巴巴地往火堆边又凑近了一点,似乎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个球。

      ——前言收回。哪怕在这种时候也不忘互嘲的人还是有的。

      “嗬,说得好像你的人生还有救一样。有没有光都无所谓吧,反正已经一片漆黑了。”脑门上啪的一声地爆出井字,高杉凉凉说道,本来估计都不想动了,但还是相当不客气地将银时挤了回去。

      “不要这么冷淡嘛,高杉君。屁股和脸蛋都冷冰冰的也就算了,连心灵也变得冷冰冰的话,你乡下的老妈会哭泣的。”

      “……你想死吗。”

      两人都不甘示弱,突然就来了精神。

      ……衣服要烧着了啊喂。再往前靠近一点的话衣服真的要烧着了啊喂喂喂。

      “你们两个都够了!”发话的是同样围坐在火堆旁的桂。话还未说完,他哈啾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由于冻僵的双手都兜在袖子里,未来得及掩住的鼻涕全都喷到了一旁辰马的脸上。

      本来想哈哈哈地出来打圆场的辰马笑容凝固了一瞬。

      桂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正要开口道歉,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正好看到了静静站在圈外、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的鹤子。

      “啊,鹤子,欢迎回来。”桂以再自然不过的表情说道,声音温润沉稳,茶色的眼眸如往常一般明亮如镜,映出微微摇曳的暖光。

      一直暗绷的心弦不由得微微一松。鹤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桂笑了笑,然后往这边走了过来。高杉的右边是银时,左边是桂。她绕了小半圈在辰马身边坐了下来。

      她好像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不过也是,她不放心地将探查的范围扩大了一圈,跑得比往常还远,在外围搜了一遍确定并无敌人隐藏的踪迹后才折返,耗的时间久了一些也正常。

      夜色很快染透苍穹,空荡荡的四野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攘夷军的营地摇曳着小小的火光,在黑暗的世界中剪出一小片光的影子。

      鹤子抬起头,仰望夜空——没有星辰。

      “怎么了吗?”桂出声问道。

      “……没什么。”顿了顿,鹤子很自然地收回目光。

      “鹤子小姐最近好像总是在望着天空呢,”一旁的辰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难不成是在等着《天空之哔》的希达掉下来吗。”他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鹤子沉默半晌,唇角一弯,摆出严肃得有些过头的表情:“啊,比如说自诩为上天使者的大龄中二病集团什么的,总觉得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啊。”

      语气太过认真,反而像是在开玩笑。

      辰马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哈?”

      “……没什么,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鹤子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垂下眼帘,将之前顺道采来的野菜揉碎,撒入在锅中熬煮的白粥。

      停顿片刻,辰马不知是体贴还是神经大条地转移了话题:“啊哈哈,说起来的话,鹤子小姐你不冷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有那么抗冻就好了。” 她自然地接过话茬,搅了搅舀粥的木质长勺,若有若无的香气于是随着腾腾白雾在风中飘散开来。

      “是这样吗。你看起来倒是很镇定的样子。”辰马扶着后脑勺笑了起来。

      鹤子将剩下的野菜都投入锅中:“表现出来也没什么用吧。”想了想,她又继续加道,“倒不如说,越是在意就越只会觉得冷。因为身体一直冻得发抖,无时不刻都在作为提醒,所以根本无法忽视。”

      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也是一样。

      辰马愣了一下,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鹤子看粥煮得差不多了,立刻满满当当地舀了一碗。“给。”她眼都不眨地将第一碗粥递到高杉面前,语气真挚神色郑重,仿佛手中托着的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这菜可有营养了,据说还含钙呢。”

      ……

      夜风渐盛,黑暗的旷野上空无遮挡,呼啸的寒风几乎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将营帐吹得哗啦啦作响。中间的火堆忽明忽灭,一锅野菜粥很快就见了底。吃饱喝足后,行军一天积累的疲惫全涌了上来,大家都纷纷回到了帐中休息,只留下少数几人负责守夜。

      本就和喧嚣甚远的世界变得很安静。

      枕着刀鞘,鹤子听着帐外空洞的风声翻卷不休,意识像是浮在水面,起起伏伏,但就是无法彻底入眠。梦境短而纷杂,被剪得乱七八糟。她好像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从浅眠中惊醒时,记忆一片空白,遗留的唯有积淤在胸口的滞涩感。

      已无法判断时间的概念,鹤子起身,本就是和衣而睡,倒也没有了披上外套的必要。佩上刀,她分开帐幕。

      营地中的火堆小了很多,光辉也变得温柔,在风中如烟雾一般地摇曳着。听到鹤子的脚步声,披着外套坐在一旁的高杉抬起眼帘。

      “……睡不着。”鹤子下意识地老实道。

      高杉轻哼一声,在鹤子坐到火堆旁时倒是没有出声反对,似是默许了她靠近的行为。

      鹤子也装作没看到他把课本收回去的动作。

      如果能来一杯热茶就好了啊。有茶点的话就更棒了。但这些奢侈的想法只能在脑子里过一过,有烧开的水喝就不错了。现在想要取水的话,还得在寒风中跑到河滩边去,太麻烦了。

      双手环膝,鹤子坐在高杉身边,望着柔和摇曳的火苗,一时没有出声。

      夜风还在呼啸,但她却似乎觉得不是那么冷了。

      “晋助也睡不着吗?”

      鹤子没有转头。

      ——想着那个人的事,又睡不着了吗。

      这其实才是她想问的问题。

      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思绪都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通通跑出来。

      鹤子抬起头。

      “今晚看不到星星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人类真是渺小啊。’总是会看着夜空如此感叹的笨蛋,也许真的适合去宇宙吧。”

      高杉似是笑了一声:“地球上从此能少一个笨蛋,不是挺好的。”

      “……若是听见了的话,辰马一定会哭出来的,绝对。”鹤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随着噼啪一声轻响,火堆中溅出点点星子,如昙花一现,赤金的边缘很快就消融在了黑暗中。夜风呼啸,将世界衬得愈发安静。

      “……渺小又如何,”高杉微眯碧瞳,从鹤子的角度望过去,正好能捕捉到他眼底微烁的光。他嗤笑一声:“反正不是活给他人看,又何需见证。在人看来寿命绵长的星辰也会有消亡的一天,空想太多只是白耗时间。”

      仿佛触到了哪个关键点,两年多前的记忆片段忽的跃入脑中。

      ——“成为你们各自心中的武士就好。”

      面对“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武士吗?”自卑于出身而如此发问的队员,高杉的声音中难得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

      这么说着时,虽然藏得极深,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高杉眼底隐约的怀念。那神色实在是太过遥远,近乎像是在透过话语触碰回忆中并不存在的人影。

      “……”鹤子默了小半晌,却是笑了起来。“晋助果然是晋助啊。”

      高杉瞥她一眼:“那在你看来呢。”

      “诶?我吗?”鹤子小小地愣了一下。摸摸鼻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大概跟石头差不多吧。遥远的,会发光的石头。”

      似乎在最初的最初,她也是喜欢仰望星空的。漂亮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呢。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习惯却消失了,当初的心情也无迹可寻。

      鹤子等着对方笑话她。果不其然,似是被她的回答愉悦到了,高杉低低地笑了起来。

      “就那么好笑吗。”鹤子做出叹气的样子,心底却有点高兴。哪怕是在笑她,能让对方心情愉快一些也是好的。

      “不,你说的没错。”高杉勾了勾唇,“不过是会发光的石头罢了。”

      夜空的颜色似是变得淡了,从墨一般的深黑向稍微通透一些的深蓝过渡渐变。风小了起来,燃烧了将近一夜的火堆无声摇曳。

      鹤子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意识朦胧间,盖在身上带着熟悉体温的外套,暖和得令人不愿醒来。

      ——“看到那两颗星星了吗?”

      即使是回忆中,辰马爽朗的声音也极具辨认性。

      “别看它们在夜空中彼此紧邻,实际上可是隔着几百光年的距离呢啊哈哈。”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对方的过去,是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存在——反之亦然。

      *

      快要入冬时,反常地下了一场大雨。

      暴雨倾盆,雨水寒意似针,但这都及不上听闻攘夷军后路被截时,众人那一刹那彻骨的心冷。营地里乱做一团,声嘶力竭的呼喊在隆隆雨声中模糊成破碎的杂音,狼狈得只能听出原始的恐惧。

      一片混乱的世界中,静止不动的身影便格外引人注目。

      鹤子一开始都没有认出辰马来。

      那个置身于人群中,低着头一动不动跪在朋友身旁的背影,忽然就陌生了起来,以至于她明明都走到对方身后了,却没有继续往前的勇气。

      雨水如瀑,却洗刷不掉空气中糜烂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

      “糟糕啊,辰马,我这次好像玩得有点过了。”那个带着厚重土佐口音的声音笑着说道。这个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辰马家乡的友人,两人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啊哈哈,啊哈哈,”辰马的声音似是被迫停顿了一下,“慎太你小子也终于有自知之明这种东西了吗。”

      鹤子这才发现,辰马紧紧攥着的,是对方仅剩的手。

      周围三三两两地站着才从前线撤下的士兵,大多数人都和辰马交情不错,甚至包括了一些同样土佐出身随他投军的攘夷志士。

      无人上前。

      “突然有点想念三井屋的蒲烧鳗了呢。”

      “啊哈哈,真是拿你没办法。下次轮我请客如何?”

      人生走到尽头之时,记起来的却全都是和对方一起度过的、无关紧要的平凡时光。

      回忆成了一堵墙。没有任何外人能插足的地方。

      此时存在于眼前的,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坂本辰马了。而是还要年轻一些,还要愚蠢兮兮一些,笑容永远不会黯淡,爽朗的声音也不会出现将要碎裂征兆的坂本辰马。

      莫名其妙的短语,是只有两人能懂的笑话。

      “后藤先生家的西瓜。”宛若说好了一般,又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两人一起像是孩童般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雨声渐盛,却抹不去她所熟悉的笑声中透骨的悲凉,像是将要断裂的弦线,再也绷不住没心没肺的假象。

      “啊哈哈,啊哈哈,啊哈……”

      两个人的笑声最后变成了一个人的啜泣。

      坂本辰马笑不出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中冈慎太郎,土佐出身的志士
    在历史上和坂本龙马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喂】的好基友
    坂本龙马在近江屋遭到暗杀时,这个倒霉的家伙也在场,于是一起领了便当
    总之,绝不是因为我取名苦手,所以干脆求助于历史
    看我真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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