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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路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捡 ...

  •   人逃命起来总是能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撤军!!撤军——!!”

      声嘶力竭的口令撕碎了硝烟蔽日的穹幕,但转瞬就消失在了隆隆炮吼中。

      大地震颤,空气沸滚。溃逃的军队宛若爆发咆哮的山洪,发了疯一般地从战场上往回奔涌。枪林弹雨紧随其后,尖锐的破空之声铺天盖地而来,转瞬便是火光爆裂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如雨而坠,饱饮腥血的泥地顷刻就被践踏得秽不忍睹。

      鹤子一人提着刀逆流而上,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到处都是拼命奔逃的人影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是避免着被卷入疯狂的人流便已万分艰难。

      疾奔时,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迎面冲来,她侧身急闪,却还被擦到了肩膀,巨大的力道一下子将她掀翻在地,尖锐的疼痛倏然炸开,连呼吸都被骤然掐断。

      气血翻涌间,鹤子几乎是想都没想的一个打滚往旁边闪去,才侧过身,急速滚动的炮车车轮尖叫着飞驰而来,碾过她前一秒还待在的地面上,登时泥水四溅碎石乱飞,死亡以毫厘之差贴着耳际呼啸而过。

      没时间去理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只是踉跄着爬起来,再跑。

      前方的道路扭曲得似乎看不到尽头,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焦黑赤红的熔岩一般缓慢流淌,连灵魂都焦灼起来。

      愈是接近战场,空气的温度就愈加上升,连风都好像要化身为刀,带着尸体被烧焦的腐臭味迎面扑来。

      “你不要命了吗?!快点回来!!”

      仓皇逃乱的人流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鹤子只觉得臂上一紧,脚下骤然一空,下一秒几乎是被人提着拽了回去。

      倏然间闯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战火熏至灰黑的脸孔。男人满是伤疤的面皮宛若融化的蜡,鼻子上硬生生地缺了一大块,露出模糊的血肉。

      “前面什么都没有!!你要去送死吗?!小鬼赶紧给我滚回去!”

      对方禁锢着她的手臂犹如铁钳,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挣不开。

      ……什么都没有?

      鹤子扯了扯嘴角。

      微微敛眸,她不动声色地探向腰间的佩刀:“……新兵营的人呢?”

      男人怔了怔,旋即拧起眉头:“大部分人都安全撤退了!好了,你也给我滚回去!!”

      他似乎认为这个理由便已足够。

      鹤子安静了小半晌,在对方以为她已服软并松懈下来的瞬间,忽的抬头笑道:

      “大部分?”

      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却空得令人发冷。

      旋即骤然提刀就斩!

      来不及愣神,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退去。

      锋利的寒芒转瞬即逝,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不过虚晃一招便利落回鞘。

      待他站定反应过来时,眼前早已空无一人,鹤子的身影只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满目的火光与硝烟之中,凛冽决绝如刀。

      “回来——!!!”

      嘶哑的厉喊满是不可置信,既惊且惧。

      无人回头。

      *

      ——两年前的深秋,她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叔。

      那时她失了在刑场处理尸体的工作,又重新回到了失业的怀抱,一边寻找着工作一边四处乱晃,一不小心就晃到了秋天的末尾。

      一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两侧都是连至天际尽头的野草芦苇,枯黄色的大海中只能偶尔看见一两棵瑟瑟发抖的树,在秋风中颓然地立着。世界宛若褪色的相片,连天空都是寡而淡的灰白,仍蒙着前几天未散的硝烟。

      她听说前不久有一队特别不怕死的攘夷志士在山坳里和幕府军干了一场,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枪声昼夜未歇,因此估摸着死人肯定不少,决定来碰一碰运气,当一回临时的战场拾荒者。

      小心地揣着用最后的钱买下的馒头,她挑着较为平坦的土路朝战火熏缭后一片荒寂的山中走去,刚打算拿出馒头来啃一口充充饥,就被倏然转向的风中传来的血腥味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那个落单的大叔似乎是和群体永久走散了,当她在荒野的草丛间发现他时,他正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等死。

      纤细的草梗在脚下断裂发出轻微的脆响,对方吃力地转动眼珠,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她。

      直直地望着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一向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也无力去多管闲事,那时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地开了口。

      没有回应。

      周围的空气中沉淀着酸腐的气息,浓重的血腥味中混杂着伤口溃烂的脓水,闻着便令人胃里一阵翻搅。除却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对方就跟块破抹布没什么两样。

      似曾相识的场景,立场却已彻底反转。

      “……你是攘夷军的?”

      声音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从唇间吐出:

      和装备精良的幕府军队不同,攘夷志士往往连队服都七零八凑,甚至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潜伏收集情报时都不用特意乔装打扮,直接在灰里滚一圈就能拉上大街扮乞丐了。

      她粗略地扫了那个大叔一眼,觉得以他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扮乞丐都有碍观瞻,全身上下能值点钱的,也就只有腰间的那把佩刀了。

      默了片刻,她移开目光,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你的同伴呢?”

      之前那场战役的赢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幕府。

      棉白的飞絮静静地从空中飘落,宛若雪花一般落在蓬蓬的枯草上。秋风将世界的颜色洗去,收走了如火的枫叶和金黄的稻苗,只余枯涩的枝桠和贫瘠的荒田。

      马上就要入冬了。

      ——放任对方不管的话,一定会死的。

      ——可她从来就不是什么烂好人,甚至连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个冬天都不知道,哪有那个闲情逸致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

      她无任何东西可以给予,也不曾给予任何东西,一时间有些茫然,傻傻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这才想起自己还是有些技能傍身的。

      “……既然你快死了,将那把刀送我如何?作为交换,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她半是开玩笑半是正经地开口道,并未期望对方会作出回应。

      因此当对方蓦地开口时,她真的吓了一跳。

      “……那就拜托你了。”嘶哑到难以辨认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风中响起,干涸得犹如枯裂的大地。对方疲惫的面容上好像出现了一丝笑意:“这把无用的废铁什么都守护不了,若是能换点钱帮你过冬,倒也不算一无是处,总算是有了点价值。”

      他说:“这把破刀,你就拿去吧。”

      滚烫的善意猝不及防地落入手中,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抿了抿唇,她沉默半晌,蓦地低声道:

      “你是真的想要等死?”

      呼出的热气化为缥缈的白雾,眨眼就消失在了干冷的空气中。单薄的草堆根本就无法御寒,她只是在这待了一会儿,骨头便已冻得发僵。

      没有直接回答。

      闭了闭眼,他低哑的声音唯恐惊扰了空气中浮尘,还未来得及成型便已消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家园、同伴、理想,早就尽数葬身于滚滚战火中,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她静静望他半晌,忽的就笑了起来:

      “骗人。”

      凛冽的秋风呼啸而过,漫山遍野都是空旷的回声。她顺着草丛压倒的轨迹望过去,干涸至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地蜿蜒了一路,最后消失在瑟瑟摇曳的枯草芦苇中。

      “如果真是这样,你才不会爬到这里。”

      视线的所及之处,只有一方望不到尽头的枯海。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既然如此,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她敛下眼眸:

      “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大叔没出声。

      安静了半晌,他才沙哑着嗓音开口:“那你呢?”

      他极认真地盯着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低广的苍穹中空无一物,一枚孤单的白絮乘着风悠悠地打着旋从空中飘落,极浅而轻地拂过地面,浮了几浮,最后在她的脚边没了声息。

      “……谁知道呢,”

      她低头啃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继续道:“也许我正在找工作。”

      既无容身之处,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是和对方一样,漫无目的地瞎晃罢了。

      顿了顿,她犹豫地瞥了一眼对方瘦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终是依依不舍地掰下一小块馒头,逼着自己大方了一回:“吃吗?”

      饿到快要发疯的痛苦,她是知道的。

      饥饿到几欲呕吐的感受,她也有切身体会。

      但当对方毫无预兆地哭笑出声时,她还是被吓傻了。

      曾有人扭曲着狰狞的脸冲她口吐最恶毒的诅咒,也曾有人以血淋淋的手指抓着她的袖角哀泣求饶,各种各样的人见得多了,还真没遇过会因为一个馒头又笑又哭状若疯癫的。

      好半晌,那个大叔才平静下来,再开口时,他低沉嘶哑的声音中已恢复了几分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过头,眼神是她从未被给予过的温和。

      “……”

      愣了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鹤子。”

      许久未用的名字听起来近乎陌生,在空气中泛开微小的涟漪,带起一阵战栗。

      顿了顿,她不自觉的柔和了眼眸,仿佛确认着什么一般重复道:

      “我的名字是鹤子。”

      *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黑烟翻涌的穹幕中不见丝毫光明,寸草不生的战场一望无际地堆满了枯萎的尸体。风声与炮吼一同嚎哭,凄厉得几乎要生生撕裂人的耳膜。

      “……你总是喜欢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

      找到营长大叔时,他正倚着散架的炮车艰难喘息,乌黑腥臭的血液染透了身下的地面。

      仿佛看不到对方胸腹间可见森森白骨的模糊血肉,鹤子长舒了一口气,弯身将对方破烂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

      “你以为自己是醉酒的大叔吗?竟然还要人搀扶着回去,真是丢死人了。”

      她笑了笑,吃力地撑起对方沉重的身躯。

      “……鹤子,”

      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微弱得有如风中摇曳的残烛,只是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便已竭尽全力。

      “别吵,安静点。有什么啰嗦的话等回去了再说。”

      鹤子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强撑着直打颤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去。

      刺目的火光在近处炸开,烈风携着滚烫的弹片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硝烟未散,敌人的清理部队就已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纷乱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护身的铠甲在奔跑时撞击着发出清脆的金铁之音,从背后逐渐逼近。

      一不留神,她被地面上的断臂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鹤子。”

      枯哑的声音近乎哀求。

      她没吭声,下唇咬至发白,一昧地死盯着前方的道路。可映入眼帘的,只有被战火烧至焦黑的土地和遍地的尸堆。

      视线的所及之处,一片荒芜。

      “快!!不要让他们逃了!!”

      敌人的呐喊逐渐清晰起来,穿透重重火光狼烟,刀子一般地刺入耳膜。

      “鹤子!!!”

      那道声音中的痛苦实在是太过浓烈,鹤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微微侧头。

      营长大叔的脸色已惨白至发青,透出灰败的死亡气息,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她知道的,甚至连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了若指掌。

      “不要说。”

      她听见自己的笑声,踩着心尖上的玻璃渣子发出空洞而破碎的杂音,陌生得令人心慌。

      “我们先回去。”

      她第一次求人,笨拙得毫无技术可言,只会绝望地重复:

      “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仿佛哄着不听话孩子。

      可不管她再怎么拼命努力,也托不住对方逐渐下沉的身躯。再怎么咬牙坚持,也无法唤回对方逐渐溃散的体温。

      身上好不容易有了愈合迹象的伤口变本加厉地撕裂开来,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滴滴答答的鲜血染透了肩上的衣料,明明滚烫,她却心底一片冰凉,冷得连灵魂都在打颤。

      “鹤子,”

      她已分辨不清这濒死的声音出自何方。

      腥味浓重的硝烟实在太过呛人,她拼命眨眼,但干涸的眼眶内什么都没有。

      ——“你被解雇了。”

      这是对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电脑,抢占父上的笔记本码出的一章
    由于时差的关系,我……我我我这边可是八月一号【心虚地移开目光
    让你们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_(:з」∠)_
    刚到美国一大堆事,好想死_(:з」∠)_
    2015.8.2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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