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手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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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令》——安芡罂
[照面]
民国五年，苏军攻入兰州北门，北门防守失败，兰州丧失了战争的主动权。
汽车停在一幢十分宏伟的青砖楼房前，楼前是西洋式的花圃，时值春末，花叶葳蕤繁盛，煞是好看。听查引着他进楼里去，一路穿过殿堂一样的大厅，从走廊过去，是一间花厅，陈设倒是西式的，铺着整块的地毯，踏上去绵软无声，地毯上两朵极大的芙蓉花，一圈儿沙发就如簇在那花蕊里一般。他刚一坐定，就有人等上茶来。
隔窗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正是林妤。
“苏公子，幸会。”苏柏斯见她是西洋式的长裙，越发显得身姿娉婷，见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忙站起与她握了手，说：“林夫人幸会。”
“苏公子不必在意礼节，宽坐吧。”
苏柏斯闻言笑了笑。
“想必苏公子已知此行目的。”林妤温柔的看着他，茶香飘溢在空气中，淡而飘渺。
“那是自然。”
两人目光交汇，探究的打量。
“夫人，苏公子的卧房已经准备好了。”芙玉轻声打断两人短暂的交流。
“嗯，那就请苏公子去看一下卧房，若不合心意，便可提出来。”话落，与苏柏斯分别。
司令府本是深宅大院，闲置的房子很多，芙玉亲身陪了苏柏斯去看屋子，楼下是客厅与两间小厅，并一间小餐厅，楼上是几间睡房，当中一间极是宽敞，一式的西洋陈设。
芙玉吩咐上房当差的一个丫头晴书收拾簇新的被褥，铺在那西洋弹簧床上，说：“这都是极洁净的，苏公子尽管放心。”又安排晴书听他差使。
苏柏斯自然连声答谢，那睡房是西式的落地长窗，推开了出去，原来是露台。
芙玉带着佣人下楼，空荡的卧房内，窗帘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一下又一下。
“事情办好了吗。”
晴书颔首恭敬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好。”温和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的目光深远，看不出表情。
只有五日了。
[作画]
“夫人，司令来电报说请夫人尽早办妥。”
林妤的眸光闪了闪，轻蹙黛眉，有些厌烦的“嗯”了一声。
“夫人，看他那样想必早忘了夫人，夫人早狠下心，助司令成事也是为夫人……”芙玉的话未完便被林妤抬手示意退下。
林妤在花厅里喝茶，方坐一小会儿，忽听门外有女子娇柔的声音叫了声“姐姐。”她回头一看，对林静笑了笑。
“姐姐可是在苦恼……为今日之人？”
“若这事姐姐不能办妥便交于静儿吧。”
林妤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俏丽的身影消失的方向。
次日，清晨时分，天色方才放亮，花厅的树上还凝结着晶莹透亮的露珠。
苏柏斯依旧着白色西装，手执画具从楼梯上走来，最后在两人面前站定。
“夫人，今日可否让我给小姐作画？”
苏柏斯看那小姐一身绸红色撒银丝旗袍，极大的一双眼睛眼波如水，只是盈盈欲流地望着他，他不动声色地撤离了打量的视线。
“那便麻烦苏公子了。”
他倒是一言不发，摆好画板，安置好一切，大厅里静静的，画笔摩挲在纸上是好听的沙沙声。
林静似是无意地瞥了眼林妤，林妤做了个手势，只见暗处一人悄身退至隔窗。
一刻钟时间，那人在林妤耳畔低声道，“夫人，没有。”
[存心]
“夫人还没下令吗？”男子嘴角一沉。
“回司令，没有。”
只听那司令冷笑了几声，表情有些阴鹜。
“三日期限若到，违手令者，杀无赦。”芙玉将司令的口令传述给林妤。林妤坐在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只是思潮起伏。
她拉开第一个木柜，拿出木匣，里头装着一条手令。
“得手令，辑苏帅，二者选一，违手令者，杀无赦。”落款是司令的印章。
她把木匣放置在梳妆台最显眼之处，起身翩翩而出。
果不其然，不肖半刻，便有一身影潜入卧房。
“夫人好雅兴。”林妤循声看去，原是那苏柏斯。
“方才作完画便出来走走。”这言下之意甚是明显。
林妤刚说出一个“苏公……”突然便脚底打滑，眼看着就要摔下，苏柏斯适时地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又是一阵对视。
“姐姐为何如此顽固，方才我可看的明白，姐姐可是故意绊倒，好让那苏柏斯知晓手令没藏在姐姐身上？”
林妤不语，半倚在贵妃榻上。
林静看她这样便知自己是说准了，低声说了声“傻瓜”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林妤说。
三人同席，林妤坐于首座，放下碗筷，沉吟了会才说道，“昨日苏公子来我府，未曾招待，恰好这节气正是草长莺飞，马蹄轻疾的时候，明日就叫我尽地主之谊，请苏公子去城外踏青，苏公子你看意下如何？”
苏柏斯微笑着应下。
晨光微露，三四部汽车，护兵站在踏板上，前呼后拥，车子一直开到城郊外才停了下来。
司令府的佣人早被林妤遣走了，一个人影身轻如燕的潜上卧房，暗处的多双眼睛闪发着猎人看到猎物的光彩。
那人早已摸熟了地形，手抱木匣，脚步轻快地移动。
“啪”掌风落下，那人昏倒在地，那长相赫然是苏柏斯身边的丫头晴书。
“司令，电报说已经成功捕获她，现正往此地送来拷问。”
司令的嘴角染上笑意。
不肖半刻，司令府又风平浪静，一女子缓缓迈步而出，撕下脸上那层人皮，原是晴书。
昨夜有人提醒她不可妄动，她便躲在这丛堆底静观其变，顺道安排了一个替身，哪知今日那假晴书便被捕。
真应了那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疾步奔上卧房，怀抱木匣，出了司令府一路向北。
暮色正渐渐如幕布低垂，四面一片苍茫。汽车一直开到司令府才停，护兵中下来一人替他们拉开车门，哪知林妤假寐半倚在苏柏斯肩上，他不敢多看，连忙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就吩咐所有的进侍，四面散开布出岗哨。
苏柏斯不敢动弹，似乎是屏息凝气一样地小心翼翼，只觉得她发间香气隐约。
他从来没有这样纹丝不动地坐着，右边手臂渐渐泛起麻痹，他亦是不想动弹，仿佛天长地久，都情愿这样坐下去一样。
“柏泽……”
苏柏斯的脸色突变。
[识破]
“少帅，我等已成功拿到手令，今日已到第四日，明日那司令便会知晓那晴书是假冒的，定会在第六日之前赶来，请少帅速速下令，在那司令未到之前攻破南门，在兰州内外来个前后夹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好占领兰州。”
“少帅，请速速下令。”
“少帅……”晴书还想再说什么，哪知苏柏斯似是极怒，未说什么便离开了。
林妤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面容，温柔的说：“柏泽，今日我助你得天下。”
“你会不会懂？”
“你懂，你就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同年，苏军攻进兰州南门。
门砰的一声被踹开，林妤一惊，来势汹汹的司令疾步上前，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已经温柔地抚上她的脖颈。
“你果真没下令啊，妤妤。”
林妤只是冷着脸看着他。
“没事。妤妤，你忘了吗？今日可还是第五日，他才刚得到手令，我们不急。”
林妤的脸庞浮上一丝惊恐，苏柏斯……她不敢往下想。
“他攻破南门早遂了我意。”
林妤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料他早已识破。
“那日……”
那日的假晴书被捕获，同时，在此之前，也早有一人偷潜上卧房调换了手令，晴书得到的不过是一纸假令。
当他们利用假手令攻破南门的时候，全城内武装的士兵便会立马开战。
熟输熟赢……
[潜逃]
民国六年，兰州司令领军与苏军对战，历时一年，苏军惨败。
凌晨两三点钟的光景，窗外花絮纷飞，林妤慢慢地将他的手臂移开，然后缓缓侧过身子向着他，他睡得正沉，呼吸均匀，额头的碎发垂着，如同孩子一样，她轻轻叫了一声：“远尧。”见他没有醒过来，她又轻轻叫了他两声，最后大着胆子凑在他耳畔叫了一声：“司令。”他仍旧沉沉睡着一动不动。
她走向梳妆台，从暗格里抽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短笺，她原先得到过他的手令，可自由出入牢狱。
林妤从口袋拿出一张银票打发给狱卒，让他们去买酒喝，旋即偷拿了他们的钥匙。
“林夫人。”那熟悉的嗓音夹杂莫名的情愫。
林妤轻轻地应了声，“你们快去码头，我早已安排好一切。”
原来这牢狱里关着的是战败的苏军。
“少帅，快走。”众人熙攘着，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林妤，他会懂你的。”
林妤瞪着双眼，不知他口中的他是何人，也不知那个他说的他是不是他，莫名的眼眶盈满了热泪，手上只是推搡着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几个狱卒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赶过来，林妤拿出手令，道：“我是司令夫人，今日胆敢违我意者，杀。”
林妤被林远尧的人带到了大厅，她挺直腰杆走过去。
“昨夜香檀里的香可真让我睡的安稳。”
“林妤，你好大的胆子。”她恍若未闻的样子让他的嘴角微微一沉，忽然上前几步拽着她，全身散发着森冷之意，屋子里的人都惊恐万分地盯着他，他那样子就像是困境中的野兽，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你就那么爱苏柏泽吗！”
她温柔地笑了，在那样苍白的面孔上，仿佛绽开奇异的花朵，她吐字极轻，字字却如同雷霆万钧：“是啊，我爱他，林妤爱苏柏泽。”
他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迸起，眼里除了怒不可抑，还渐渐渗出一缕惊痛似的绝望。
旁人见势不对，刚准备劝阻，只见林远尧突然松了手，冷然的转身命令。
“得手令，缉苏帅，二者选一，违手令者，杀无赦。”
只闻后方有人说了声“夫人对不起了”，他忙慌乱转身，便见林妤夺过手枪，高举在头。
门外传来一声娇柔的呼唤，“姐姐。”
林静站至林妤几步外，笑吟吟地道：“晴书电报，他们已安全到达，还代众人谢姐姐一恩呢。”
林妤眸里噙着泪光：“那他呢？他有没有说什么？”
林静兴奋地道：“他说，‘当我路过你的身旁，你就偷走了我的心’。”
林妤眸色变深，将手枪移下，众人以为她想开了，谁知她猛然用手枪朝自己心脏拔下了暗环。
她虚弱的倒在林远尧的怀中。
她发间香气隐约。
“苏柏泽……他……是不会说爱我的。”
“林静……”
“你骗我……”
[傻瓜]
林静愣住，只见林远尧在那里慌乱的走动，还有医生不停地与她擦肩而过。
她忽然想起那个半阳的下午，苏柏斯一脸笑意的靠窗坐下，阳光斜在他脸上温暖得让人心泛春水，而她便像个小孩般踩着那窗格的影子一下一下地跳到他的身边。
画上哪有她几分情韵，这眉目分别就是林妤。
她抬眼看他脸，依旧是淡淡的温笑，笑得窗外月季都开了。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林妤，那脸上终究是不甘与决绝，扭头看向依如那一天的窗外，月季开得依然美好，天空依然是繁星满天。
她抚了抚那缎绸红丝的旗袍，对林妤点了一下头便离开。
胸腔中的那一阵震动从心里传到喉管，在踏出门外轻叹了一句，便融进夜色中。
逃不过的啊。
“傻瓜。”
[尾]
同年，苏军逃离逃离牢狱，司令夫人命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手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