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仰望那污浊的天空》羽色er

1、第一章

　　【为什么只让我一个人活下来，告诉我啊。】
　　【为什么要让我独自，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挣扎……马纳？】
　　“吱——”

　　尖锐的声响狠狠的刺激着耳膜，受惊的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最后统统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威压定在了原地，恢复了温顺的样子，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明明只是一个世界每天都会发生的车祸，简单而又寻常，却不自然地有些诡异。

　　——马车上没有人。
　　而车轮底下的血，一路蜿蜒着，呈现出了不规则的图形。

　　马纳死掉了。

　　亚连足足花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

　　他还想和马纳在全世界旅行，和马纳一起去看朝阳撕破黑夜出现的势如破竹无法抵挡。他还想在下雪的日子里，牵着对方的手，呼出凝成白雾的空气。
　　就只是这样而已，很微不足道的愿望不是吗。

　　——就算会万劫不复也好，他想和马纳走下去。

　　自己，还在紧紧握着对方已经失去温度的双手。
　　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他失去的生命一样。

　　马纳有些空洞的遗言还在脑海中弥漫着，久久不肯散去。

　　死掉了啊......
　　再也不能见面了吗？

　　他呆呆的愣着，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地面。
　　砖块和血液相互交汇，展现出了肮脏的颜色。
　　想要嘶吼出什么却被阻止。伸出手去抚摸脖颈上紧紧圈套着的黑色圆环，圆环上一个微小的突起正好卡在了声带的发声处。无力的垂下手臂，慢慢收紧拳头，尖锐的指甲刺破了皮肤，原本就苍白的皮肤更加蒙上了一层病态。
　　内心突然涌现出了奇怪的感觉。
　　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我给他带来的一样。我带给他死亡，带给他不幸，全部都是源于被污垢染黑的自己。

　　像是慢镜头播放一样，亚连动作迟缓地扭过了头，
　　然后，死死地盯住了马车驾驶座位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

　　……这些……全部，都是你做的吗？

　　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个人。
　　就这样，被毫不留情的夺走了。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啊。
　　杀掉它。
　　这种愿望，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停止。

　　绝对……不会原谅的。
　　就算被仇恨的黑暗吞噬，我也绝对不会原谅。

　　黑影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似的，对着亚连的方向缓缓扯出了一个僵硬而扭曲的嘲笑。
　　嘴角几乎裂到耳根，让人不寒而栗。

　　【凭什么】

　　【夺走我的一切】

　　对视之中，却是黑影先开了口。

　　——“为什么我要死掉为什么我要死掉为什么我要死掉为什么我要死掉......”

　　这样快速地“说”着，黑影一遍又一遍地发出着声音，不厌其烦。
　　大概是嘴的部位上下连着像是没剪断的丝线一样的东西，在亚连看来那只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中裂开一条缝。
　　它已经开始崩坏的手中还紧紧握着控制马的缰绳，在灯光下几近透明。

　　“咕......”

　　亚连抖了抖，从口中发出一种像是崩溃一样的声音。
　　他的手还在颤抖，却缓缓的从大腿外侧抽出一把外表朴素，却能让人真切地体会到其锋利程度的匕首。匕首大约是亚连的小腿长度，泛着骨一般的冰冷光芒。

　　【说啊】

　　【你凭什么夺走我的一切】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不顾一切的冲他咆哮着冲了过来。大概是明白了自己再不有所行动死掉的就会是它吧，所以他才会如此冲动。
　　一路的障碍物从中穿过，黑影的“身体”也随之荡漾起像是水纹一样的波动。

　　……快坏掉了。

　　亚连从黑影“脸”上的嘲笑中体会到了这样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它是指对方还是自己。

　　他猛地用左脚一蹬，离开了刚才的位置。
　　而刚刚黑影沾到的位置，却奇怪地泛起了点点紫色的光。
　　有紫光出现的地面，全部都化成了一滩诡异的液体。

　　离近些，他才发现黑影全身上下都生长着人脸。
　　小孩的老人的男的女的，种类俱全，什么样的都有。

　　脸上出现的表情，也很多。定格在死亡的那一瞬间的表情，悲哀到让人怜惜。
　　欢喜的麻木的惊讶的，却唯独没有悲伤和残忍。
　　只是，因为颜色被浸染为深黑，而不能明显看清。

　　从亚连的这个距离和角度，可以看见，从黑影上突起的，像是手指一样的物体。
　　上面缠绕着的鲜血，很快就又被黑影自身吸收了进去。

　　我才要问你吧……往日温和的鸽灰色眼瞳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为什么要杀死马纳。
　　明明不是马纳杀死的你……
　　没有办法说出的情感，没有办法发泄的思念。
　　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已。

　　【凭什么让我连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如此发问了，但亚连的内心明白，不会有回答。
　　黑影的意识明显已经被太多死亡的人的执念挤压的近乎消失，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来自本能的念头——

　　杀，杀，杀，杀掉别人，别人就能和我们一样痛苦了。
　　杀掉别人，别人就能理解我们的不甘和委屈了......

　　——愚蠢得无可救药。
　　但死人又怎么会聪慧呢。

　　【你很开心对吧】

　　看着我什么都不剩下了......

　　【你很开心吧】

　　“呜......”
　　一不小心被黑影擦伤，伤口处浮现出纯白色的羽毛。
　　毒顺着羽毛流下，滴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一缕白烟。

　　这种表面带着圣洁味道的羽毛，一旦被毒素激发出了，防卫作用便一发不可收拾。
　　关节处，羽毛像初春的嫩芽缓缓生长出来，在根部展开微卷的细毛。

　　纯黑和纯白的两个“人”开始交战。

　　黑影是怨妖。

　　或许也可以叫它怨鬼、鬼魂之类的。
　　原本是的，在他杀第一个无辜的人之前是。

　　人们死后，灵魂就会脱离□□，循着去往轮回的路离开。然后被世间忘记，从此就不留下一切痕迹。就这么消失了。
　　也有些怨气过于沉重的，便会抵挡住这种本能，杀掉让自己死亡的家伙。
　　而如果鬼魂杀死一个又一个毫不相关的人，那么他就会成为怨魔。

　　妖怪和妖魔本就只有一字之差。

　　亚连是妖怪。

　　即使杀过不少的同类，但他从来都没有动过一个人。
　　这就让亚连的实力远不如怨妖。

　　怨妖可以从被杀死的人的身体中吸取血液、吸取冤死的怨气。
　　而亚连则只能从实战中提取经验，但过小的年龄使他没有太多修炼的时间。

　　可能会死吧......？

　　但亚连仍然冲了上去，带着滔天的，甚至会把自己吞没的浓重恨意。

　　匕首狠狠的刺向怨妖其中一张人脸的眼睛，在得手了以后微微低头躲下对方带着尖锐指甲的爪子呼啸而来的攻击。

　　亚连与他厮打在了一起，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体流了多少血，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疼。

　　他的血是少见的透明色，参杂着少许的鲜红。
　　在开始流出的那一瞬间，一股清泉的味道便从血液中涌了出来。
　　像是在沙漠中绿洲中的清泉，朴素，却散发着惊心动魄的清香。

　　闻到这股味道之后，周围潜伏的生命开始了蠢蠢欲动。
　　原本在角落里啄食尸体的乌鸦，缓缓抬起了头。
　　野猫也停止了正在前进的脚步，用琥珀色的瞳凝视着清香传来的方向。

　　一刀挡住怨妖的攻击，手臂却因为失血以及体力不支而微微有些颤抖。
　　左手天生的畸形使他根本无法如意的挥这只手，也只有马纳那么温暖的人会不嫌弃他被诅咒的左手。

　　【要逃】

　　在挡住怨妖进攻的同时，一双无暇的纯白羽翼从手肘开始逐渐分裂出来。
　　是的，分裂。
　　皮肤生长出羽毛，纯白中夹杂着些许褐色。

　　很快，携带着羽毛的皮肤便从那上面分离。分离出了羽翼的手臂并没有什么看上去奇怪的地方，甚至连粗细都没有变化。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手指变得略微透明，透过苍白的指尖甚至可以看见背后的景物。
　　像是对这不属于人类的部分感到些许陌生，羽翼在半空中完全舒展开来，才交叉着狠狠刺入了怨妖的胸膛。

　　怨妖挣扎了一下，便像破了的气球一样，猛地爆了开来。
　　一道道透明的灵魂，顺着破开的洞钻了出来。

　　亚连紧紧地、恐惧地，盯着每一个灵魂的面貌。
　　在他那被自己鲜血浸染的脏兮兮的脸蛋上，唯有一双鸽灰色的盛着点点希望的瞳孔格外清晰。

　　终于，在全部的灵魂都消失以后，亚连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

　　他紧紧的咬着牙，忍耐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马纳他不在啊。
　　马纳他不在这里啊……

　　可是……如果他不在这里了的话……
　　他又去哪里了呢？

　　亚连勉强抬起右手，看着手腕处的羽毛缓缓缩了回去，再也无法控制的泣不成声。

　　从此以后，我要去哪里啊。
　　真的是……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但是，无论哪里都好……
　　神啊，求你让我带着马纳的躯壳，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