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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

  •   饶是珞蘅心思转得快了些,呆滞片刻便换上一副故作自然的面色,陡然移开眼睛,双手按住木桶边沿,一个翻身跃了出去。她情绪本就有些纷乱,加之身上衣衫浸得透彻,长长的发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碍手碍脚拖沓起来,又平白添了许多重量,原先轻灵的动作竟也被稍稍扯乱了去;侧了看,她的耳根红得明显,此刻显得又心虚又狼狈。
      珞蘅手忙脚乱地整一整贴在一起的衣衫,走到墙角站着面壁,背对绯羽,声音很是小小的,闷闷的:“我方才应是做了件大坏事,惊着梁姑娘了。我此前并不知梁姑娘你在此处……那个,还在沐浴……实在鲁莽,我心下愧疚万分,但凭姑娘责罚。”
      背后有片刻的静默,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约是绯羽欲说些什么,但又思忖身上不着寸缕委实尴尬,只得先住了口。
      过了不很久,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包围而来,许是经了方才一段慌乱的插曲,隐隐带了些娇羞嗔怪的意味:“只一夜不见,你口里的‘绯羽’,怎的便换成了‘梁姑娘’?”顿一顿,又道,“别只在那儿杵着,你……可以转过来了。现下天有些冷的,你湿透了,也须得换身衣衫,当心着了凉。”
      两人都暂忽略了一前一后来到此地的缘由。
      珞蘅期期艾艾应一声,转了身,脑袋却还是低着,只缓缓地抬眼。眼前的地上净是乱溅的水渍,瞧上去一片狼藉。绯羽挑了个尚未泼到水的干燥空儿站着,此刻身上已套了一身素白,只在领口、开襟、袖口与下摆处抹了一边沿水蓝色的交领襦裙,腰间系结也是单薄浅蓝的轻纱;长发也不曾束起,只散下来拂在肩头,湿漉漉的勾出数条窈窕弧线,清婉绝伦中竟透出了掩不住的妩媚诱人。
      她轻轻道:“瞧你这样子……我叫外头的人再寻一套衣物罢。”珞蘅面上一红,偏了眸子在一旁,却也没忘记悄声道谢。
      绯羽扬了声,对着屏风外侧说:“外面两位姑娘,方才我欲换的干净衣衫不曾留心竟被打湿了,烦劳二位可否替我取一套新的来?”
      约是知她性子,守门丫头应声拿了衣物,也不绕进屏风后来,掩在另一侧知会一声,只伸了手臂便退了出门。
      珞蘅不言不语接过来,只局促地看一眼绯羽。绯羽领会,似怪非怪、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也慢慢绕到屏风前面去了。
      从内至外换上一身干爽,珞蘅这才平复了心绪,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皆退了去,复又换上波澜不惊的神色。低首瞧一瞧,居然是与绯羽一般款式的外衫和襦裙,只是她身上的那抹水蓝,自己身上却变作是明媚却绝不艳俗的春日桃花般的粉色。这样看去,两厢竟是般配得很。
      ……般配……得很?
      你想到哪里去了?!
      珞蘅赶紧打住这胡思乱想,环顾周围。墙壁倒是被粉刷得雪白,四角也干干净净无甚灰尘;偏是太过干净,太过素雅,分毫装饰、彩漆也无,便连那屏风,做得也只是分外规矩普通。
      再望向地上自己干出的“好事”,珞蘅不由抽了抽嘴角,寻了半晌却寻不见可用来擦地的干燥抹布。外面绯羽见她久久不出,压低声音询问起来,她便绕了出去。
      绯羽坐在堂内木桌旁,桌上摆了茶壶与茶盏。瞧珞蘅出来,绯羽盯了她片刻,唇角含了笑意,抬手斟起茶来。茶盏中升腾起缕缕雾气,温热之中却带出若有若无的甘凉润泽来。珞蘅透过那雾气看着对面的倾城佳人,但觉她眉目此刻柔软温存,荡漾出使人情不自禁便想靠近的吸引力;茶香总掩不住她刚沐浴后身上的幽香,是以往熟悉的薄荷与香草融合后的淡淡清爽愉悦。秋日晨曦并不刺眼,透了窗纸进屋,反而裹得周身暖洋洋,一杯清茶在侧,看到她更是莫名暖到心里,惟觉此刻时光静好,心绪无比安宁。
      绯羽好听的声线低低地响起,却绝不使人觉得突兀而打搅了满屋温馨祥和,似是本就融进了这温馨一般自然:“方才我与门外两个姑娘言说了,我有些困乏想要歇息,便让她们合了门窗,自行去院子外头做事,莫要进来打搅。你,便不会叫人瞧了去。”她将斟满的茶盏推了一杯至珞蘅面前,微笑道:“这是我刚刚烧水泡的,等了你片刻,温度现下应是恰好,尝一尝罢。”
      珞蘅低首看那茶盏,青瓷质地细润,釉色晶莹,青中带蓝,如冰似玉;盏中茶汤清亮黄碧,闻来醇厚浓郁兼有花香之气;浮动的茶叶舒展开紧卷的身子,叶片纤长多毫,浅翠润泽,叶底匀整通透;啜一口,纤柔馥郁的香气充盈口齿之间,牵连着咽喉和胃中皆是暖暖。
      “蒙山的蒙顶茶。”珞蘅望向绯羽的美目一眨不眨,“不曾想李相大人府上后花园竟藏着这般雅致的别苑,房间布置朴实得紧,于茶道上倒不曾怠慢。这蒙顶,竟是上好佳品。”
      绯羽托了盏正缓缓饮着,闻言抬了眼,唇边笑意却不曾减了半分,眸中亮晶晶的:“看来珞蘅于茶道也颇有涉猎呢。这蒙顶甘露茶可是我舍了面皮向人硬讨来的,昨日珞蘅姑娘助了我这许多,小女子心下感激万分,小小一盏茶只聊表心意,日后必定加倍报偿。”瞧了珞蘅察觉她的客套面上神色有些古怪,绯羽话锋一转,又慢悠悠道:“有什么要紧的话儿,请问罢。”
      珞蘅闻言,也不再绕弯:“绯羽你,怎的来了这里?”
      似是早已料知她劈头便会问这个,绯羽的声音略带上几分寡淡无奈:“那晚我曾求梅妃娘娘下赐个法子送我回上阳,可……小姐言说她心疼我得紧,不忍瞧了我在冷宫孤苦一辈子,欲趁我跑出来这时机将我送出皇宫,走得远些。娘娘的父亲江大人与李相爷原有些故交,她料想着凭宰相的本事,助一介小小宫女外逃不是什么大难事,便借了我她自己的令牌,命人悄然将我暗送至此处。”
      果然自己先前猜对了。
      珞蘅又啜一口盏中蒙顶,这回却觉得醇香之外,竟有些苦了。
      她顿一顿,又问道:“那绯羽你自己,你自己心里也是一般的想走么?”这次的声线,听来却略略缺了底气,因着她说出口便知,自己这问题如同废话,毫无意义。
      绯羽微微一笑:“你说呢?”
      这便是了。但凡是个精神正常的,都会做这般选择。况且上阳宫里,又无甚她好眷恋的。
      那……我呢?她会眷恋吗?
      当真是个傻瓜,你才同她相识多久?她怎可能因了你,便留下不走?
      唇齿间的茶香,余的后味更苦了些,珞蘅放下茶盏,有片刻默然。
      绯羽这厢却执了壶替她重又添满:“珞蘅你,怎的竟有些惆怅?你虽尚未说明,可也应是用了什么法子逃出来了,既是脱了牢笼,应高兴才是。”
      珞蘅的唇线抿得深了:“我此番,并非是逃出来的,但也并非有旁的人差我来。我,是误打误撞进了此处。因那上阳宫里有些要紧的缘故,我断然是还要回去。”
      绯羽竟轻轻笑起来:“所以珞蘅这般怅惘神色,是因着你,不舍得我。”
      “……”
      秋日的晨光漫过窗纸撒在绯羽的青丝与睫毛上,她笑得极好看,加之镀了这层金色光芒,让人看得迷了眼。
      真真好似下凡仙女一般。
      绯羽皓齿轻轻开合,却吐出一句来:“我几时同你说过我想走了?”
      “……哈?”珞蘅只觉得此刻自己定是又傻又呆。
      绯羽眉梢唇角都含着清浅的温存:“我因了某些缘故,一段时间里是不会离开的。而且,我心里,也不曾想过要走。”说罢她定定地瞧着珞蘅,硬生生将珞蘅脸颊上盯出几抹绯红。
      珞蘅只觉心内高兴得厉害,却又思量此事理智上不该是要高兴,于是便急急地要劝她还是走了的好。正欲开口,却猛然听闻堂屋一扇窗外侧的窗台上,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珞蘅暂闭了口,面上漠不在意,耳朵却专注地听。
      确是,自己这边的麻雀!还是……那人的。按理今日压根不是接信的日子,怎的突然便来了?而且我刚到这里不久,也未曾对谁人知会过,那人居然能这般迅捷便寻到我在此处,又是何故?
      珞蘅心下犹疑却不作声,那雀儿唱了片刻也息了嗓子。
      绯羽似乎不甚在意,仍是自斟自饮;微眯着狭长的眼,嗅着茶香,些许陶醉。
      珞蘅收回了心思,亦捧了茶盏,双眸瞧着绯羽,眼神渐渐清澈柔软,低声道:“这般言语许是不甚厚道,可……你心里不愿走,我是……欢喜的……但,这是个绝好机会,你现下若是不走,兴许往后想走也走不掉了!”
      绯羽摇摇头:“我知晓你的顾忌,我着实是有了要紧的缘故才不能走;且我方才也说了,我留下不仅仅因为那缘故,更是因了我心里便不想走。你,不也一样么?”
      真的一样么?珞蘅暗暗地想。
      听了她那一问,珞蘅脑中不假思索便涌出一句:我不能走的缘故有很多,可,我不想走的缘故,只是因为你……
      珞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面上仍风平浪静,心中却禁不住波涛汹涌。她欲把方才涌出的不着边际的、让自己有些莫名惊惶无措的一句回应压下去,可总也止不了回想,更是忍不住要去细细思量那“一样”和“不一样”来。
      心头纷乱如麻,珞蘅只得岔开话去:“我亦是因得某些缘由,无法当下便回上阳宫。所以冒昧但求你帮个忙,我能否在你这里住上几日?避人耳目的那种……”
      绯羽将盏中蒙顶茶一饮而尽,清雅明丽中竟带出几分豪迈来;她认真地瞧着珞蘅,唇角因浸过茶水而变得湿润明泽:“当然,你曾帮我那么多,这点小事算什么!”

      与绯羽细细了解后,珞蘅知晓这别苑清幽静谧,平日里人迹寥寥;守门的两个丫头,原是李相爷随手指了差来服侍绯羽的;用饭的时辰有厨房小哥儿来送三人的饭食,除此之外,并无他人时常出入。
      等着到了午后,暖和的太阳晒着,吃饱的两个守门丫头皆是有些惫懒,毕竟这别苑压根并没有什么可守,她们得了绯羽许可,都打着呵欠去偏房睡了。
      绯羽似是昨夜因一系列变故未曾合眼,也是看得出浓浓的困倦之意,亦是进了后屋榻上入眠去了。
      珞蘅却不敢跟着睡,她悄然踱进庭院,伸手招了蹲在一旁的树上,眼睛一眯一眯的麻雀。翘起手指挠挠它的冠羽,麻雀舒服地在她手掌上蹭一蹭;复又瞟一眼它翘起展开的尾羽,发觉有一根尾翎从羽杆中间截断了。倘若不似珞蘅这般凑近观看,却是决然瞧不出这细节。
      因为要空着嘴巴发出声音提醒我,所以只得寻别处来藏起信息。真是……
      珞蘅无奈又温柔地抚了麻雀的小脑袋安慰它,一边皱眉、咬牙、咧嘴,一狠劲儿将它断掉的那根尾羽拔了下来。
      苦了你了,小家伙,这次当真对你不起,回头定会招待你一顿好吃好喝。
      珞蘅从腰间绣囊中掏出根手指般粗细长短的铁棒,从其顶端慢慢抽出一把极小极薄的刀刃,将那根尾羽的翎管划破,从中勾挑出细细长长卷成一根稻草似的纸。
      能把一小片纸张卷成这般样子,加之此前将纸片叠进不到四分之一个小指指甲那样大小的蜡丸里,如此手上细活,当真令我等女子汗颜……
      珞蘅一边额冒冷汗地暗忖,一边缓缓展开那张纸片,渐露出其上的蝇头小楷。
      对上深秋午后早已算不得眩目的光线一看,竟是眉头大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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