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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余香绕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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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光景,蝉鸣时有。
海风吹打的咸湿味穿过万家灯火,穿过纱帘飘摇,停驻,在远方。
远方高岗,宫墙百丈,白石蓝顶砌成的神圣肃穆,连风都畏惧。烛影暗暗,人声难闻,临海的屋宇窗扉半开。
无风,无雨。
年轻的陛下注目公文,年轻的王后卧椅翻书,这是内庭的宫人见怪不怪的景象,亦是外朝的老臣几番力争的根源。
帝王书房,自来不容第二人涉足,更说是那后宫妃子、一国王后。红颜祸国,屡见不鲜,老臣一本本地参上,不想那素来通理的国王一概拒收。
天大地大,大不过一手遮天,再多的闲言碎语,想要平歇又怎会找不到方法?朝余巷尾一度的风云,终究是被修奈泽尔压下。没有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却没有人不知道爱嚼舌根的人终究没了影踪。
前朝议论的是是非非,拉斯菲尔蒂多少知道,她曾问过修奈泽尔,何必护她,何必顾她,何必为她引人指指点点?
——她的思想早有了定式:利益为尊,其余可弃。那么些年的跌打滚爬,情意冷暖已成了身外物。从不奢望有谁全心全意付出,亦不稀罕遥不可及的温暖。
然而,他却对她说,我要你记得,你是我的王后,是我的女人。无论山雨欲来,风云际会,我都会护你周全。
那日,夕阳落在海际,散布的余晖掩映他一头金发,逆光的眼里有着不可名状的坚定。
护你周全。
天知道,多久之前,多少次,他曾想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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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下,初次相见。
她看到的是冰冷的他,他看到的是刚极的她。
刚极易折。
他想知道她承受的极限是什么。
他给了她恐吓,给了她震慑,亦给了她不该有的关注和太靠近的距离。
——不应动情,动情牵心,牵心则乱。
幼时耳熟能详的宫廷训诫,到底犯了戒。
他抱着三分玩味、七分探究去接近,落得越陷越深情难自拔,始知所谓权术亦非无往不胜。到底少年人的桀骜,不比老来的持重。
回想当年棋差一着的冲动,修奈泽尔说,还好冲动。
当拉斯菲尔蒂在水深火热之中成长,修奈泽尔在英耀的驻地里不止一次地和莱温斯徳,提起她。
说着那个眼神倔强的姑娘,是否被世事无情洗去了满身傲气;说着那块初出世间的璞玉,是否被打磨得圆整无棱。
莱温思德每每喝着酒不甚在意,道左右一个姑娘家,能如何。或许他才是对的。本是无名无姓一介布衣女子,便是有能有奈亦不过叹不逢时。
修奈泽尔笑笑,不言语,却是衷心希望她能有些冲破自我的蜕变。
后来,她来找他。
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却故作坚强,明明怕得要死却装得无所畏惧,野猫般充满抵触的眼神,叫他爱极,让他不禁有生出一种逗弄的念头。
他说,要收编。
气急的兵团当然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是怎样把自己吓得不轻。
他是王储,不是当权者,暗中收编被当作挡箭牌的兵团,其间压力是非多少,连女王亦未必能担。
只是,他是修奈泽尔。修奈泽尔说出口的话,永无变更的那刻。
所以那日夜深,莱温思德与修奈泽尔于一切落定后的再次独处,叱咤一方的兵团长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一声苦笑,一句“你是认真”。
认真的是执念,还是那个女孩,彼时彼刻谁都不知。
其实那年夏末,女王的偶感风寒不是风寒,是被修奈泽尔气郁。她终是料不到性子沉稳的王储,亦有令人发指的行径。
终究女王与他达成了密议,为了她,也为了他。
世人常说,以玩味利用为起始的爱情,不可能善终。
修奈泽尔听到,一定会笑着说,打开始,他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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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随愿。
倔强的女孩跟着兵团进了他的地盘,一朝一夕,他清楚地看见她如他所念慢慢褪去了棱角。
低眉顺眼,不怨不怒。甘作无形人,隐没墙根,不为人知。
若真如此,他与她的故事,便该画上句号。
他要的圆润远非庸碌,一如所求的无脾无性亦非任人宰割。他想看她终有一日超越,收起满身爪牙,不发则已,一发惊人。
然而那些日子的她太过温顺,温顺得连他都以为她终究逃不过世俗的掌控。他曾为此怨怒,将自己锁在屋中,喝酒冥思,干坐一夜。
直到那日。
直到她忍无可忍大打出手,直到凌厉的眼神再次回到她眼角,他知道,他终未看错。
有些放松,有些庆幸。
他知道有些不该改变的感情变了。他该去阻止,却不想阻止,也便就没有阻止。
放任着她玩爱情游戏,任由她半真半假地纠缠。多少次近距离的接触,他不曾回避,不是没有感觉,是太有感觉。
只是,彼时的他,与彼时的她,相隔甚远。除却游戏,还能如何。
后来,他为她找到了极好的掩饰身份,为她,也为自己。
诚如拉斯菲尔蒂所说,修奈泽尔所做的一切不可能没有一点私心。只是天下间,谁人所做又当真能大公无私?
她有了贵族的身份,与他的相见反倒不如往昔平凡。只是街头巷尾谁人不知,早些年里风头最旺的世家小姐,有哪个比得过新入社交圈的她?谁人不知,新入社交圈的卡伦特小姐,一举夺得王储青睐?
然而,世人不知,她亦不知,那些年四起的流言里,多多少少有他的授意在。
说不喜欢是假,有多喜欢也未必是真。
他与她之间,应道是似极的陪伴和互通的理解。
只是,何为爱?爱亦不过,陪伴与理解的融洽正好。
那时到底年轻,以为所谓爱,左右当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再后来,女王说他也当是选妃的年岁。
林林总总接触许多女孩,听她们软语呢喃笑话古今,最合国仪的风雅谈吐于他却是索然无味。诗书何其,怎堪聊遍,纵然聊遍,亦是绰绰风姿,虚伪至极。不若冷言冷语暗嘲是非。
无知无觉中,他竟是贪恋起与她相处时不可多得的坦诚。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他却觉得很好。
已然很好。
至少这世间,还有那么一个人,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她聊心声谈想法。知己难求,何况红颜。
如果说人一辈子,只能任性一次,修奈泽尔已能毫不犹豫地说,他要将这唯一付诸于她。
***
她第一次出国是一段非常美好的记忆。如果不算上去凯厄司的那回。
他带着她到了邻近的小国,春暖花开,民风淳朴。
那并不是一次约会,却胜似约会。
她和他穿着一般纯白的衣裳,他对她讲着从不会说的情话。一切于他,或许逢场作戏,也到底是暗含的情愫藏得太过深沉。
他能看见她眼底的感动,自己亦有冲动。他知道当自己对她说出一番表白,她克制不住地感情,他甚至忍不住去拥抱。
他给了她拥抱,却不能给她更多。
迂迂回回,逡逡巡巡,他们之间不变的基调。若能打破,或许就不会爱得这样累。如果打破,他们亦不是今日的他们。
他鲜少说情话,认真的情话。一部分因为说不出口,想他从来不善于表露心迹。她或许会被情话感动,却不是一直能听情话的小女人。
在这个男性主导的世界里,一个女人若想要出人头地,首先得像一个男人般得活着。他知道她的野心,所以他选择了尊重。
尊重绝不是怜惜,他给了她应有的尊重,所以便少了那些寻常恋人间的爱恋。
那又如何?
有些人选择了爱情,因为爱的温润足够她恣意一生;有些人选择了奋斗,因为她始终学不会依靠别人。
再亲近的人也不能过分依靠,人格的光辉正体现在它的独立。
她们也需要甜言蜜语,但绝不是哄骗,她能看穿你的谎言,正如你能看穿她。对等的二人之间,或许少了一份平常,只是何为平常,何为不平常,谁又能说清?
***
清光流离,月影消融。
修奈泽尔与拉斯菲尔蒂相向而卧,没有太多话,亦不需要。
风声吹灭烛火,暗留一室余香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