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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死别 ...

  •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

      洞中,干柴噼里啪啦地烧着,四人在地上铺了些干草,围着火堆席地而卧。

      夜半,站在洞口独自看雨的落玉听到洞中的细微动静,忙转身而回,看到顾念蜷缩着身子,一脸虚汗,似乎低声喃喃,心头一震,正要替她把脉,手指触到她的手腕,却被她牢牢抓住。

      “午央,不要,不要……”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却似阵阵擂鼓,字字敲在他的心头,身子猛然一滞,过了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抽回了手,重新将手覆在了她的脉搏。

      脸色刹那间苍白,落玉心头大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眸中燃起的熊熊怒火,竟似要将她吞灭。

      一阵风裹着冷雨从洞口刮来,她似乎感到了凉意,猛地一缩。眸中的怒火瞬间化为疼惜,落玉身子一侧,替她挡住了风雨,万千情绪,终化为幽幽一叹。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后,山林中草木清新,处处都散发着淡雅的青草香气,但唯一下山的路却被大雨冲毁,其他的小路泥泞不堪,若要下山,至早也要等午后雨水被晒干些。

      顾念刚伸了个懒腰,被林中此起彼伏的咯咯叫声一下激起了昂扬斗志,正打算趁着山鸡们心情好而疏于防备大干一场,却听高强在身后道:“表姐,能不能陪我去走走?”

      顾念掂量了一下,能被高强主动邀请的几率比抓到野鸡还低,难得地很,旋即点了点头应下,嘱咐落玉就算要跟着也要悄悄地远远地,见他颔首同意,这才抬起脚跟在了高强后面。

      说是陪她走走,其实是跟着她走,顾念一步不差地挨着她的后脚跟跟上,但见她轻车熟路,似乎心中早有目的地,隐隐觉得应该不是只是走走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穿过一片丛林,再沿着山石绕过几个弯,在一个极隐蔽的角落里,一座孤坟入了视线。

      远远地,看到墓碑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爱妻施刘氏之墓。

      施,施亮;刘,刘小染。难道,这个是刘小染的葬身之地?

      高强转过头来:“表姐,麻烦你稍等一下。”

      顾念点点头,停在原地,看她走了过去。

      不顾面前的泥水,高强撩起衣衫缓缓跪下。

      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也许她并没有开口说话,但顾念知道,在她的心中,定然有许多话想讲黄土之下的那个人听。

      高强并没有让她等得太久,只是回来时,眸中已然多了几分清明。

      回去的路上,高强仍是一言不发地向前走,顾念默然地跟在后面,她心中清楚,高强需要一个倾诉的人,而她唯一的选择,只有自己。

      果然,在途径一个山崖时,高强拐了过去,撑着手,坐在了崖边,回头招呼她:“表姐,坐。”

      一夜之间,她的声音也变得比以前清亮细柔,但言谈举止并没有什么变化,一抬手一举足,依然是铁骨铮铮。

      连聊天,都要选这么个让人惊心动魄不敢分毫走神的地方。

      顾念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坐下,双腿晃悠在半空中,垂眼向下瞧了瞧,只见大雨之后,薄雾轻绕飘飘渺渺,目之所及,像极了东白山的夏清峰。

      想当初,他们也经常会偷着跑到夏清峰的崖边,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年纪大了,明知道就算摔下去也死不了,却连站在崖边向下瞅一眼的胆量也不够了,所以说人的胆子就像那铁杵,看着很粗实,但不知不觉中便会被岁月的石盘给磨成了针。

      “小的时候,那年大旱,颗粒无收,我七岁,弟弟才三岁,为了能养活弟弟,也为了让我活命,爹娘打算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但他们都嫌弃我长得丑,做个粗使丫鬟也不够资格,爹娘只好又把我给带回了家。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不想成为爹娘的负累,更不想和弟弟抢那一丁点吃的,”说起往事,高强很是平静,但许是那声音不是自己的,说出来的话略显青涩,“天下之大,我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到处都是灾民,饿殍遍野白骨成堆,有时候,和我一起沿途乞讨的小伙伴,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走到束云山山脚下时,我几乎就要成了饿死鬼,但馄饨的香气,让我馋得舍不得闭眼。”

      顾念挑了挑眉,馄饨?这桥段,似乎颇为熟悉啊。

      “大师兄那时早已拜师,那天恰逢他下山后回来,看到我一个人远远地对着馄饨店流口水,觉得我可怜,掏钱给我买了一碗馄饨。”唇边散开一抹浅笑,高强道,“那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顾念哑然,为什么山脚下总有那么一家馄饨店,为什么大师兄们都喜欢自掏腰包请人吃馄饨,而且只买一碗?

      她想,吃过馄饨的高强一定和当年的她一样,心里巴巴地想要第二碗,却在人家问吃饱了吗的时候一抹嘴巴爽快地说饱了,然后后悔得肠子青肚子痛。

      “师兄问我,吃饱了吗,我说没有,结果,那天我吃光了馄饨店三天的存货,也连累得师兄第一次赊了帐,三个月下山都买不起肉包子。”高强自嘲地笑道,“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以为我和他一样,是条货真价实的汉子。”

      顾念惊叹,对高强又多了几分敬佩,因为她做了自己曾经最想做却没胆子做的事情。

      许云年,当年你是有多幸运,是请我吃的馄饨。

      后来,十岁的施亮见瘦瘦弱弱的小高强竟然食量大得惊人,也许以他当时的单纯小想法,认为食量大也是一种特能,进而对她推崇备至,敬重她也条响当当的汉子,自作主张地带她上了山。在师父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他才得以让她成功入了雪剑门,在给她分配寝居时,发现她死活不愿和男弟子住在一起,这才知道她是女子身。

      只不过,她从里到外都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汉子气息,以至于施亮即便知道了她是个女子,也和她称兄道弟形影不离,而从来也没有人看到他们在一起而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

      小染是后厨刘大叔的女儿,自小长在山上,和施亮青梅竹马,自然而然地也成了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岁月就像脱了弦的箭,快得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不觉中,三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施亮和小染两情相悦,眼看好事将近,却天降人祸。

      五年前的团圆节,高强和施亮相约来后山打猎,却碰上了针宝门的少主柳永,因为猎物问题,高强与他生了摩擦。心高气傲的三人各不相让,更何况,雪剑门与针宝门积怨已久,三言两语不和,施亮便和柳永交上了手。

      那天,施亮没带剑,而柳永恰好没带针,以拳术相博,结果,自然是雪剑门大胜而归。

      但柳永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被施亮打得鼻青脸肿,一心报仇,竟趁着雪剑门团圆节宴请四方来客而混了进去。

      在束云山偷听到刘小染是施亮的意中人,柳永邪念一起,将刘小染掳到了后山,并给施亮留书一封,让他去后山拿自己换人。

      看到信时,已近黄昏,那天残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

      小染衣衫不整地横躺在血泊之中,血从额头上的伤口汩汩而出,就如同她的生命,走得匆忙而无辜。

      那个混蛋竟兽性大发,将小染侮辱,但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刚烈,竟撞石而亡。

      他惊魂未定,跌跌撞撞中,还未逃出后山,便被高强也抓了回去。

      施亮一剑刺去,却故意没有立刻要了柳永的命,长剑翻飞,肆意发泄着他的仇恨与悲痛,仿佛永远都不想停下,直到柳永血肉模糊,被高强挡在了身后。

      隐瞒小染去世的主意是高强定下的,若被针宝门知道了他们的少主死在了雪剑门的手中,那一切,将不堪设想。

      施亮原本无法接受秘密将小染入殓,但同样伤心欲绝的刘大叔同意高强的想法,所以,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终结了。

      针宝门的少主失踪,也在四下搜寻,但柳永早已被烧成了一搓灰。

      一切的变化,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小染死了,施亮的心也跟着死了,从此之后,他一心一念都在考虑如何将整个针宝门为小染陪葬。

      高强侧过头,迷茫地问她:“你说,师兄他究竟还是不是好人?”

      “无论他还是不是好人,你都会帮他解开心结,不是吗?”顾念轻叹一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原来你想要的模样,是刘小染的容颜。”

      “如果能让师兄回到从前,热心肠侠义胆,变成什么样能有什么关系。”她轻笑一声,似乎是解脱,又似乎是绝望,“如果只有小染活过来他才能放下仇恨,我宁愿自己死去。”

      “你对他只有兄妹情义,却要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一切,值得吗?”顾念叹道,“更何况,就算你这么做了,他也不一定会领情。”

      “表姐应该很清楚,我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他一人。”她微眯了眼,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飘渺山雾,道,“即便只是为他一人,也是值得的。我的命,本来就是他救下的,还给他又何妨。”

      顾念默然,心中百感交集,她心中的那个人的不是他,却要为他换了容颜弃去生命。

      如果,自己是她,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除非落玉是她的大师兄。

      “表姐,你和表姐夫是怎么认识的?”道出了心事,高强似乎松了口气,伸手搭在了顾念的肩膀上,笑着问道,“我总是听你们说什么东白山,你和表姐夫是不是在那里结识的?可你为什么是他的姑姑,难道,你们两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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