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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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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径幽蓝,寒气逼人。天玖儿踏在冰砌地板上,脚下无声,暗幽的光彩不知从何处射出,照着天玖儿的脸,异常压抑。玄冰神塔内并不宽敞,只如一条狭长的甬道,朦胧可见前方有一座白色晶坛。寒意四起,天玖儿如履薄冰,生生地不敢大声喘息,只待走到晶坛前,才发现坛上供摆着一只雪瓷雕盘,盘中浅浅水漾,托起一个透明的晶体,就如同冰块一般,只是这冰块的中央却散发出丝丝金光,如旭日之暖,缠旋而上。天玖儿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盘中晶体,忽地笑了出来,这不正是她此行前来所要寻找的东西么。天玖儿伸手将晶体拿出来,举在目上端详,那晶体中心是一粒珍珠大小的液体,散发着淡淡金光。天玖儿不知道这传说中的“仙珍宓酿”究竟是如何的美味,这种模样实在是让天玖儿猜不出究竟该如何使用。既然看不出有什么奥妙,天玖儿打算先不管它了,出去了再去问那个掌柜。
只待她欲将“仙珍宓酿”收入怀中时,天玖儿发现了一件让她惊恐的事情——四肢无法动弹,衣衫更是坚硬。天玖儿刚才一心扑在那结晶体上,直到此刻心观四周才感觉到刺骨的冷——自己竟是被冻住了。“仙珍宓酿”依然在右手中高举,自己的脖子依然仰着,只是内息调动,明灭心宗催发阵阵暖流,向四肢流去。如果是在平时,恐怕天玖儿已是汗涔涟涟,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催功,似有将身体掏空一般。待到四肢酥软,天玖儿也顾不得外衫衣角粉裂,当下迈着僵硬的步伐原路返回,仙风道骨早已不见,却听到身后有咔嚓声,寒气紧迫身后。
只待天玖儿转出玄冰神塔,那苍白若紫的双唇还不待喘息,便发现自己已被玄冰宫众包围。正对着她的正是那纠缠过的女子,而她身边站着锦袍男子,藏底金边镶紫纹,在一片白清色宫服的玄冰公众中,显得特别扎眼。
天玖儿前番硬开冰门和抵御寒气已用去大半功力,此时气海中空,看眼前这架式便知道,若不先发遁行,被他们纠缠上,自己便难以逃脱。当下也不言语,只右足向后一登,在冰墙上借力旋身而上,直向塔上花园飞去。玄冰宫众群起群动,皆欲上前捉拿盗贼立功,却见一藏蓝身影先发于前紧随天玖儿而上。天玖儿刚落足花丛,便感到有一黑影向她袭来,当下心中一急,转身挥出一掌,却见正是那锦袍男子前胸中掌。男子踉跄两步,随即挥掌而来,天玖儿急于脱身,侧身晃过掌风,一边顺手抓过一团花瓣藏在手中,一边退到西墙旁,当下落花成阶,于空中飞隐而去。只远远听见那空中花园中,男子声音隐约飘过:“属下不力……是天氏的人……”
东方日渐暖,月承欢在草丛中不住探身张望,手心拽出汗来。这天将亮,也不知道那傻女人拿到东西没,要是被抓住了会不会供出自己,还是自己拿了东西就跑,那傻杨都是装出来的?月承欢心中不断盘算着,却也拿不定主意是等还是走,只能做猢狲状,火烧屁股干着急。正当他愁声叹叹时,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拍“谁?”月承欢跳将起来,却看到天玖儿累喘连连,面色苍白,竟是跪坐在草地上,支不起身子。
“客官……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啦?”月承欢心里挂记着他的悦仙宓露,有不敢轻易作声,只得蹲下身子试探起来。天玖儿好不容易稳住了气息,便从怀中掏出了那闪现金光的晶体,交到了月承欢的手中:“掌柜的,你赶快带着‘仙珍宓酿’离开这里吧,他们很快会追上来的,我在这里帮你引开他们。”月承欢忽地一抱拳,带着似哭还喜的腔调对天玖儿道:“客官,您的大恩大德,小的只有来世再报了。”言罢转身东去,远远地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
天玖儿见掌柜的离去了,便就地打坐修习起明灭心宗,调息养经。此处是玄冰宫下山必经之路,除非能像天玖儿的流萤轻步那般直飞而下,不然的话追踪之人必定会经过这里。天玖儿屏息而坐,却凝神而听。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听到远远有纷乱脚步,虽不若流萤轻步般精妙,却也算是轻功好手。当下天玖儿从草丛中显身,眼见玄冰宫众瞧见了自己追了上来,才施展流萤轻步,向南飘去。此时天玖儿体力已有所恢复,但仍旧走走停停将玄冰宫众引向涂城,待时至晌午天玖儿才向身后追兵做一鬼脸,全力甩开步子,穿梭在人群中。
除了涂城市集,天玖儿心中痛快便甩着双手跑跳着前行,寒玉兔在天玖儿肩上竖着耳朵。城南除了有一座小农庄,再向前便是茂密的树林,地势也渐行渐险。林中白幡飘飘,茶铺飘香,天玖儿一摸肚子霎时饿意袭来,便乐颠颠地在茶档坐下,粗布老人立刻过来招呼起来。天玖儿叫了一壶茶和一碟馒头,然后在树下找了些鲜嫩的青草让寒玉兔在一旁撮食。
待天玖儿吃饱喝足之时,却看到桌上倒映出一个人影,正站在玖儿身后。天玖儿心中一惊,自己竟不知道这人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只怕轻功也不下于自己,只怕……还不待天玖儿细想,便听到身后传来年轻男子清朗的声音,不惊风雨:“请归还玄冰宫宝物。”
天玖儿紧盯着桌上倒影,不敢轻喘,还没想到玄冰宫有这样厉害的轻功好手,只怕武功也不弱,自己若被捉住一定不会被他们轻易放过的,这……看来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心下决定,天玖儿左手揽过寒玉兔,右手轻拍桌面,压下几枚铜板,便借力飞出去,当下迈开步伐,如流萤飞闪而过,不敢遗怠。却不见身后男子青袖飘飘,祭剑而起,飞身踏上,紧追玖儿身后。林中紫青两道光穿梭而过,紧追而行。天玖儿见自己居然甩不开身后之人,心中越来越急,脚步居然混乱起来,却不见身后来人神清气稳,祭剑飞行扬风阵阵,比之天玖儿从容优雅多许。
绿色后退如飞,刹那眼前开阔,二人奔出树林穿梭入半人高的草丛,渐渐绿色褪换成灰黄色,芦苇荡漾在一湾烟波前。天玖儿气海渐微,阵阵倦意涌上身来,可是身后之人却仍然不紧不慢祭剑而飞,只是紧随而行。自下山以来,每遇险境天玖儿都是仗着流萤轻步轻易脱险,因此对自己的轻功自恃愈高。孰料,今日却遇上了个难缠的对头,照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精疲力竭,可是一时间自己又想不到其它的办法,只得咬紧了嘴唇,拼着一口气提息而行。日渐西斜,身后男子竟仍是紧咬而行,既不欺上,也不落后,只是逼着天玖儿不得不尽了全力向前奔逃。这边天玖儿心中苦堪自知,却不见身后之人也是眉头紧锁。以身法而见,的确是天氏门人不假,这就已经够难办的了,而这个小丫头却只知道跑,既不出手,自己也不方便先发制人,只能逼着天氏女狂奔不止,耗其内力。以天玖儿六年的修为,虽然已经突破了明神界,但多靠的是天姿聪赋,内力积累自不能说是厚实。以这一夜日的消耗,实则气海依然空亏,只怕如此前行不时便要气血两尽了。天玖儿脚下飞快,脑子也飞快地转起来,自己被抓住了那又怎么样,反正东西也不在自己身上,总好过奔虚而死吧。当下主意一定,天玖儿赌气似地立马原地停步,生生转过头,狠狠地盯向身后。
不料前方女子突然止步转身,青衣男子心下一惊,旋身而上收回御剑,激起轻落,如风落云般地挡在天玖儿的面前。“姑娘是天氏门人,怎干起此等窃盗之事?”青衣男子挽髻缠簪,侧发飘然,梁挺眉横,朱唇棱峻,面若玉,阳耀还冷,却不乏威严。天玖儿一挑腭尖,眉目不屑地向青衣男子喊道,却不觉透出一丝心虚:“怎么了,我怎么就是窃盗了?你们玄冰宫为了盗取别人的镇店之宝不惜毁点伤人,我这是替天行道!!”俊冷男子嘴角微微一撇,似有所思,天玖儿眼珠一转,却瞄上了男子的发簪。
“你的同党呢?”青衣男子威言而斥,天玖儿心下一惊,伸手拔下发中紫寒簪,旋身而前,从半空划下,紫气一转,向青衣男子袭去。一招突袭连带后找绵绵无断,天玖儿自以若虚剑招步步紧逼,却不见青衣男子皱眉闪躲,一丝诧异隐于眼下,很快便换作了平静。“若虚剑法以虚为旨,并无招式之说,而是一贯而下,以随心动。姑娘只学到了形,却未悟意。临阵对敌又岂是舞剑自赏!”言罢,青衣男子轻弹手腕,剑鞘翻旋而上,剑柄却已落在右手之中,未等天玖儿领悟到方才所言,男子的剑尖已落到眼前,直晃罩门。天玖儿心中一寒,脸色苍白如雪,当下脚步流萤先悄然避过,而后翻身而落,意图后袭而上。哪知那男子剑招处处针锋而对,一言以蔽之,快。快得比天玖儿盘算应对还要快,每一落脚,天玖儿都发现男子剑气毅然逼近,无奈避闪又落入下一道剑气中。这长剑比短簪,本已占去了先势,天玖儿气海空虚,也无法逼得紫气扩大范围,若虚剑招随秒,却迫于闪躲剑气而无暇出手,窘迫如此,最后玖儿竟是无处脱身,被挡在了无形剑气围成的牢笼内,正自愁措不及时,惊觉腰间被拍,竟被止动不能自己。
青衣男子收剑回鞘,背对着天玖儿淡淡叹道:“姑娘,快将悦仙宓露交出来吧!身为天家人,你怎可……唉!”
“什么悦仙宓露?”天玖儿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你要是不相信便来搜身好了。”青衣男子皱了皱眉,转身打量起天玖儿,步步逼近。天玖儿身不能动,心下却慌急起来,自己随口说说的,这家伙该不会当了真,真来搜自己的身吧!!想到这里天玖儿脸上唰地红若云绯,颤颤悠悠地皱起了眉头,带着哭腔喊了起来:“你你你!!!你别过来啊……你…你这个混蛋!你快走开……快走开!!你……”
青衣男子被天玖儿这一哭喊,却又撇了撇嘴巴,只站在天玖儿身前一剑的距离立下不动,双目却直视天玖儿胸前。“你!!……”天玖儿又羞又气,脸上红霞飞到了耳根,眼眶里泪珠儿已然掉落。
只这当口,从天玖儿的衣襟中竟自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伸长了耳朵盯着青衣男子,嘴鼻还不停地吸撮着。青衣男子提着寒玉兔的耳朵将它轻轻从天玖儿的怀中去了出来轻轻抚摸,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低垂的眼睑透出一丝温热。
“你是六年前那个丫头吧,在京州郊外的山林里?”青衣男子将寒玉兔置于肩头,回望那已被这一丝暖笑定格的天玖儿,“你长大了呢。”
天玖儿猛地回过神,双瞳挣到了最大,这眼前之人居然就是自己六年中暗夜回望的那个身影。六年的时间,差点以为是自己做梦造作出来的人物,却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除了一袭衣衫已被换作青色,那发髻依然像似了书生,那脸颊却更加修长分明。
“……大……大哥哥……”天玖儿的泪水早已干涸在脸庞,羞涩却荡漾开来,一下子连说话声都轻微若无,怯怯地试探着叫出口。
青衣男子微微抿嘴而笑,而后起指祭剑,拎上天玖儿起飞林中。终归是盗了玄冰宫的悦仙宓露,虽然是天氏门人,这身份特殊的让人头疼,但此事却涉及武林安危,兹事体大。程居阳既是应允了玄冰宫主,便没有半分理由不将天玖儿捉拿归案。
复返玄冰宫,冰蓝如寒。天玖儿穴位被制,立于玄冰殿下。冰宫棱柱,侧三而立。北上正座便是那玄冰宫主,此刻看来,却也是个与天玖儿年龄相仿的少女,白绸中衣,清蓝纺纱外束,挽发于左精妆细梳,发棱的晶钻细钗三列而置,天蚕丝白闪于发间。那清瘦少女明明稚然,却寒目而向,那分峻严却让天玖儿心中不甚硌然。玄冰宫主身旁所立便是那藏衣男子,三十而发,豪气中直。程居阳负剑于玖儿身侧,一抹暖意透漏在玄冰宫内。
如果眼睛能够杀人,文婷已经将天玖儿杀了一百遍了。但望向程居阳时,却又是羞涩桃花眼飞霞,尽管按耐,却也浅浅渗出。却不知程居阳此刻心中甚是纷扰,天氏和玄冰宫,均不能轻易得罪,更不能让双方起了争执,留了纠葛。当下侧首轻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天玖儿被程居阳这一问,竟是倒吸一口气愣在当场,绯霞霎红了脸,半晌才柔柔吐出“天玖儿”三个字。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怕早已入了他人耳朵。程居阳浅浅一笑,微微点头示意天玖儿放松心情,却不见天玖儿越发紧张了。
“大胆女贼,快把悦仙宓露交出来!!”文婷清脆的声音掷然落地,却见天玖儿一脸茫然。“什么悦仙宓露?我可不知道。”真是奇怪,为何者玄冰宫主和程居阳都问自己悦仙宓露的去向……莫非……啊!!天玖儿心中一惊,几乎叫出了声音,然后用试探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说的那个悦仙宓露是不是什么秘道里面盘子里的……这个,这个不是叫‘仙珍宓酿’么?”
“一派胡言!!”文婷一怒击下,宫主的玉座竟有些许微颤,“你这女贼竟然还在这里装疯卖傻!!自恃天家之人就可以胡作非为?哼!!号称正气中砥的天家不也出过‘九幽尊主’这类人物吗!!”
“宫主!!”风明和程居阳同时喊了出来,文婷自知失态,压了怒火,不语。风明侧过身,微微作揖道:“公主息怒,属下已派人搜过身,天姑娘身上并没悦仙宓露,怕是还有同党……”
天玖儿却不顾他人所言,自顾低着头喃喃而言:“是他告诉我这是仙珍宓酿的,他骗我……”说着说着竟似有泪光闪动。程居阳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轻轻从怀里掏了手绢递过去:“玖儿姑娘,这悦仙宓露是天下圣品,五百年只可采摘六滴,若被邪魔外道夺去,那将祸殆天下啊!你刚才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近年来有一支异教活跃越来越频繁,怕是有狼子野心,他既然骗了你,不定就是那恶人。玖儿姑娘还是将事情的经过都说出来的好。”
天玖儿梨花带雨地望着程居阳,最后摇了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笼门客栈的掌柜。”而后,天玖儿就将如何初遇月承欢,如何第二次遇见,以及两个人的计谋和盘托出。
文婷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踱步在殿上,最后盯着天玖儿打量许久:“依你天氏门人的身分,不应该不知道悦仙宓露,此事你决计脱不了干系……”
“宫主!!天氏一脉一向行事光明磊落,或许其中还有隐情,如此草率了断似有不妥。居阳愿助宫主追拿元凶,夺回宝物!”程居阳打断文婷的话,主动请缨。却见文婷强压愠怒,逼视而言:“程大侠协助我玄冰宫捉拿女贼归案,本宫心怀感激。可这是我玄冰宫之事,还轮不到程大侠插手干涉。还是说程大侠执意要放走疑犯??”
“宫主!!”程居阳紧踅眉头,稍待才缓言道,“居阳逾越了。”
文婷冷哼了一声,继而又转向天玖儿道:“以你片面之词无法证明你的清白,何况你终归是帮凶,若想证明清白,还请天姑娘安生留在玄冰宫做客。风护法!!”
“是,宫主。”风明在一侧作揖领命,而后带着两个玄冰弟子,押解着天玖儿向后殿行去。
偌大的冰晶幽殿,只剩冰冷美人儿与清朗男子对视而立。
“婷儿……”
没有应答,文婷转身隐于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