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良辰》迟栖烟小号

8、聊斋（下）

　　“那是咒怨，这是聊斋。看脸我就能再刷几集。”陆嘉弥面色随了咒怨二字滞了一瞬，很快又调整回淡然，还颇是得意勾了勾手指，义正词严解释了半句，“万一是我前世姻缘，呼唤我今生鸳梦呢。”
　　夏珊柠回给她一个优雅的白眼，溜一眼已经理直气壮铺平了自己的陆嘉弥，突兀思及什么，一点笑意渐次勾起，一寸一寸折成看好戏般的妩媚：“梦到展美人了？”
　　尚且酝酿着再去看看那位蠢萌女鬼后续如何的陆嘉弥被夏珊柠一句惊得一抖，抖着手你你你了半天硬生生没有把后半句说完。饶是她素来脑洞大过天，对上这种神转折也只有无语的份。
　　那种耗尽了半生脸面的初遇，她确实没有勇气再想深一层。
　　“你不是说这次梦的男主角有点熟悉吗？还前世鸳盟……”夏珊柠漫不经心一耸肩，笑意放得更深，“不过展美人那长相的话，确实足够祸你的国了。”
　　抬眉看一眼尴尬到恨不能原地飞升的陆嘉弥，夏珊柠笑意放得更是快活：“怎么，有那么害羞吗？你不是连人家家谱都快调查清楚了吗？”
　　陆嘉弥斟酌许多，到底是凭着从小到大的历史教训忍住了和夏珊柠争论，忧伤地低头开始在草稿本上摸鱼。
　　讲真，展美人的相貌气度等等都戳到了陆嘉弥的萌点，否则她也不会突发奇想真碰瓷了他的姓名号码……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着实不太敢面对展美人。
　　以她跋山涉水才能赶到的反射弧都承受不住的羞耻，展美人却是全程沐浴……她如今都不敢想象展美人的心情。
　　深知陆嘉弥素来只是口头威风，一到实际战场就只有微风了，夏珊柠遗憾地叹了口气算是结了这个话题，在陆嘉弥放心般长出的一口气里颇是替陆嘉弥可惜了一把——难得有个人初次见面就能如此包容陆嘉弥，更不提还是在知道了她的本性这一前提下，而且还有这幅好皮相锦上添花……恨铁该成钢时不成钢啊……
　　可惜，陆壮士本人并不知晓自家闺蜜对自己一番希冀，她仍是默默低着头于纸上勾勾画画。许久没有摸鱼了，手感颇是不佳啊，画点什么呢？
　　昆仑之巅，一对璧人琴剑相合，星光渺渺做婉转流影，剑光牵引着星光流离缠绵，一朵一朵宛如烟火绽落，琴声则蕴四时流景，随了剑影从春水桃花流转到霜雪漫目，茫茫浮生，渺渺尘世，仿佛只有对方，而星辰共灭，乾坤俱陨，也仿佛只有这一幕永存……
　　果然很美啊……陆嘉弥脑补到简直一脸血，最好这两人还相爱相杀，一个是魔，一个是神，你煮酒我问剑，你提笔我研墨，你行侠我仗义，一壶酒一双人一场天涯咩哈哈……
　　然后下一幕，就一定要是他们二人昆仑之巅决战，刀光剑影里彼此叹息我们怎会落到此地，而后道一声神魔殊途，互相把剑送进对方的心口，心满意足死在彼此身畔，不负天地不负卿吼吼吼……
　　陆嘉弥就带了这一脸花痴的笑默默提笔，一点点勾出了自己那个妄想——衣袂飘飘，刀光剑影，昆仑风雪，琴心剑魄……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要帅，要帅，要帅！
　　然后……妄想就跑偏了……
　　顶着展美人脸的神仙风道骨地青梅煮酒，酒香醉了十里春色，顶着自己脸的魔威风凛凛地舞剑，剑砸到了脚……
　　顶着展美人脸的神玉树临风地提笔书画，字清虬壮阔画丹青妙笔，顶着自己脸的魔摩拳擦掌地一旁研墨，研了自己一身黑……
　　顶着展美人脸的神气势磅礴地江湖行侠，浮世扬名人人称颂，顶着自己脸的魔气度潇洒地人间仗义，天下通缉落荒而逃……
　　最后，顶着展美人脸的神面无表情一剑戳进了顶着自己脸的魔心口，魔悲痛地质问为什么，我们怎会至如今，神漠然回答神魔殊途……
　　摔！还能不能好了啊！故事都跑偏了啊！作为妄想出现个自己取个材也能理解，可是为毛一顶着自己的脸，剧本就惨烈了那么多啊！
　　不行不行，重来重来！读档！我刚刚什么都没想！
　　这次……低调点，就普通人间故事好了……咳咳，宫廷虐恋情深好了好了……遥想一下，太医温润如玉君子翩翩，太子俊朗如星风华烈烈……当年九重宫阙一场初见，自此红豆深种，相思难解，明明彼此相许，却无法相守相诺，只有天涯两分，一个枯守天下寂寞无边，一个天长地远唯独无他……
　　很多年后，已成帝王的太子得知太医逝世，重新想起这段相思，怅然一叹，于殿中画下故人一卷，抱着画卷溘然长逝，临死前唯一心念，不过与故人画像合葬，一圆当年遗憾……
　　噫……好惨……可是朕好喜欢！
　　太医嘛，肯定要清冷绝世，风度无双……就展美人那样的！至于皇帝嘛……好像还一时没有适合的原型……
　　她这边厢还在花痴地怀想，那边厢大脑早已背叛了心思先行将这幅脑补也补了出来……
　　顶着自己脸的太子，顶着展美人脸的太医……行行行，我忍了！画面美点也行啊。
　　然后，陆嘉弥就泪流满面了……这画面确实很美——宫中初见，一双人儿白衣翩翩，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随了二人相对一礼，顶着自己脸的太子已经扑了过去一把捞住了太医的广袖，满脸激动眼神晶亮地问：“美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芳龄几何可有婚配看我行吗？”
　　顶着展美人脸的太医、陆嘉弥：“……”
　　太医优雅地给了太子一个白眼，面上仍是端了一幅端严谨然的风仪，对了太子肃然开口：“臣觉得，陛下身体无疾心上有恙。”
　　太子则顶了一脸痴汉笑将太医的袖子拽得更紧：“爱卿肯定有办法吧！听说红豆可疗相思，配合心上之人服用便有奇效，爱卿给我开几副呗？”
　　太医：“……”
　　陆嘉弥捂脸：“太不要脸了……快快快下一段啊！这剧情崩哭了好吗！”
　　剧情君则是邪魅狷狂一笑：“如君所愿哦！”
　　而后是宫中分离，很有离别忧思的长亭古道，二人怅然对酌，为彼此未知的前路叹息，顶着展美人脸的太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拱手行了一礼道了一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顶着自己脸的太子就扑了上去抱着太医嚎啕不松手：“嘤嘤嘤你别走！”而后又理直气壮地抬头努力说服太医，“你可以把我揣走的！真的！包在行李里也行，我会自觉把自己折起来的！”
　　然后，黑着脸的太医一针扎在太子身上定住了还要哀嚎的太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嘉弥暴走了！开头毁了也就罢了！你你你！结局美点也行啊！
　　然后，她的妄想果然听话地如了她的意……这个故事的结局果然也很美……
　　多年以后，顶着自己脸的苍老版皇帝听到太医的逝世，一脸悲痛地铺开纸笔，准备为故人作画一幅合葬，一圆当年遗憾。
　　然后……纸上出现了暴漫版太医……初看鬼斧神工，再看鬼神莫辩，还看鬼哭神泣……
　　皇帝不信邪，再接再厉换成了写字……纸上出现了几坨墨色……一看春蚓秋蛇，二看狼奔虎突，三看人间大乱……
　　再然后……顶着自己脸的皇帝毅然决然揉碎了这幅画，一声令下唤了十数个画师入殿绘画。自己一本正经在其中挑剔“你这个画得太矮了他才没有这么柔弱小巧……”“你这个画得太弱了其实他是有腹肌人鱼线……啊不不，你不用把衣服画没……”“这个太丑了你敢把他画这么丑我要拖你下去打板子！他明明是全天下最帅的！”“这个对对对有点感觉了！但是好像他才不会这么文雅地弹琴……他喜欢直接扛起琴揍朕……后半句不用画！”
　　画师们：“……MD智障……”
　　最后，皇帝心满意足地抱了一大捧画像躺进棺材咽了气……身边躺满了各式各样的画像版太医……
　　陆嘉弥已经都懒得叹气了：“……不想活了…我的脸就这么有幸运E附加吗？每个故事加入我就一路跑偏……”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遇误终生了……
　　就在陆嘉弥因为这几段妄想对人生产生怀疑之时，突然被夏珊柠狠狠推了一把，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被夏珊柠一句话憋回了满腔怒火“人家和你打招呼呢！”
　　“啊……谁啊，我四面八方不是只有你吗？你分裂了？值正画到愤然的陆嘉弥被夏珊柠强行推起来，下意识吐槽了几句，果不其然迎上夏珊柠一个暴栗，“人家是才分进文科班里的，昨天有事没来，有点礼貌！”
　　陆嘉弥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立时勾起了灿烂到晃眼的笑容抬眼也抬眉对自己的新前桌看了过去：“抱歉啊，刚刚走神了……”
　　谁知，那人才一入眼，陆嘉弥便是一怔。
　　那少年此时也看到了补眠的陆嘉弥，本是犹豫了一瞬是否要打扰她，看她恰因了夏珊柠一句话抬了头，本着邻里和睦的原则，还是微笑着打了招呼。
　　“你好，我是洛衡，刚刚从……”
　　然后，他猝不及防被陆嘉弥一巴掌拍在了肩膀上，迎上了一句激动到了颤抖的话：
　　“聊……聊斋男主？”
　　夏珊柠：“……”
　　围观群众：“……？？？”
　　无辜的洛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