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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采之欲遗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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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师父家回来后,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坐在梳妆镜前,韩晓盏凝视着自己的脸。
依然美丽动人。
但少了热情,少了天真,多的是愁哀,畏惧,遗憾。
她搬出床下的匣子。
里面是她的行头。
粉妆,戏服,每一样,都是那么熟悉。
曾经的很多日夜,就是它们陪着自己度过的。
师父曾经说,韩晓盏是他教过的最有灵气的孩子,但凡她站在台上,什么都像是活了,鲜亮亮的,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可是她却是最不勤奋的一个,趁师父不注意,就溜出去玩了,外面兴了女子学校她就去读了,还学了些旁的舞蹈,那些自幼陪伴她的,静好时光,被她丢了个干净。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拎上自己的行头,轻轻推开门,探头探脑,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熟练的在自家巷道里东拐西拐,钻进一个宅子里去了。
“韩小……”时山的叫声被顾野止住了。
他扔掉手中的烟,下了车。
参加完晚宴已经不晚了,顾野来到韩晓盏家的街口即停下,没有一定要见到她的冲动,他只是静静燃了支烟,等烟尽了就走的。
谁知却好巧,最后一瞬,韩晓盏溜出了门。
他一路跟着,微微惊诧。
这宅子,看起来像是荒废了好久,毫不起眼的大门,寂寥的院子,荒芜的野草,破旧的大宅,没有人烟,就和无数个附近小孩子口口相传的鬼屋一样。
可是看起来,韩晓盏却无比熟悉这个地方。
她在做什么?
顾野悄无声息的穿过回廊,走到那扇门前,屏住了息。
梳妆台上一只不大的红烛。
厚重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珠帘随风轻轻飘动。
那窈窕玲珑的女子侧影就那样朦胧却又无比清晰的被刻画出来。
她微坐在梳妆台上,低下头,正在脱掉脚下的高跟鞋,穿上一双软绸缎绣花鞋。
化妆,贴花。
宽大而华美的戏服被她刷的展开,倏地失手落地。
“三爷!”
女子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有些恼怒的看着不远处那个悄无声息的闯入者,“你吓死我了。”
顾野挑挑眉,装无辜,“我也被吓死了,还以为看到哪里的女鬼显灵了呢,不过,”他顿了顿,“真是个美艳绝伦的女鬼。”
惨白的脸,挑起的眼角,猩红的唇,韩晓盏艳丽的戏妆在这样的环境里鲜明的无以复加,她撇撇嘴角,“出去啦,我要换戏装。”
“……昆曲?”顾野回想起以前她说过的,没想到这么快,亲眼见到了。
韩晓盏点点头,“是要唱的。三爷要不要听?外面蹲满了鬼头哦,不过前排第一贵宾席肯定是留给您了。”
“好吧。”顾野哈哈笑着走出门。
外面什么也没有,顾野自己动手,从旁屋里勉强找出一把能做的椅子,拎出来摆在院子里。
他掏出根烟点上,消磨时间。
雨后的世界总是清晰的不似人世,也仿佛是受韩晓盏的话的影响,他望向寂暗的虚空里,荒芜的安静的令人有些不适。
他淡淡的扬起嘴角,五子,峰哥,从深,王哥,坤子……仿佛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他都还记得,却已是隔了天地辽阔的悠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一路走来,又将一路走去。
谁又会知道他能够走到哪里呢。
也会不会有一天,有一个人,像他这样想念起这些人,不,用更深重的感情想念自己呢。
他踩灭烟,这是怎么了,居然像个女人,多愁善感起了?——
“枕函敲破漏声残,似醉如呆死不难。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
花旦出场了。
她站在这样的世界里,站在他的面前。
一颦,一动作。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她轻轻扶在胸口。
“轮时盼节想中秋,人到中秋不自由。奴命不中孤月照,残生今夜雨中休……”她踱步。
“恨苍穹,妒花风雨,偏在月明中……这后园中一株梅树,儿心所爱。但葬我梅树之下可矣,做不的病婵娟桂窟里长生,则分的粉骷髅向梅花古洞!”
一曲毕,自是余音袅袅,爱恨悠长。
顾野点点头,“有点悲。”
韩晓盏侧过脸,微微笑了。
世人皆偏爱那美得不得来了的名段,偏生她只喜欢这悲的不成调子的离魂。
也因此,学不得师父的一身本领,做不得倾世名伶吧。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有她的坚持。
她的向往。
她的坚定。
今日这一唱,她唱出了心中的惆怅,更坚定了一个方向,从明天开始,决不放弃!
“谢谢。”
“啊?”
顾野站起身,“今天终是轮到我说声谢谢了吧,很好听的曲子,我喜欢。”
韩晓盏脱口而出,“三爷真的喜欢吗?”
院中,月亮的清辉洒满一地,风中有野花的浓香,他和她对立站着。
面庞上沾了月光的柔和,他说,“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