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闲》春浅浅

5、梦回小巷

　　这是几排低矮的民房，由于年久失修，外层的水泥已经成片的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它们像一群年老的乞丐，静静的蹲在那里。一阵狂风吹过，偶尔，会从里面走出一两个人来，打扮得艳丽却庸俗，那双眼睛不停的上下打量着来者，目光里充满了怀疑和贪婪……

　　这就是我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巷，承载了我的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小巷……

　　记忆中的小巷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的小巷是很年轻，很干净的。

　　小的时候，经常会和小伙伴在房前屋后玩耍。这样的地势最适合玩捉迷藏了，因为前后有好几趟房子，一时半会还真的很难发现这个人究竟是藏到哪了。直到后来有的人家养了条凶恶的狼狗，大人才迫不得已把前后相连的那条羊肠小道堵上。而堵上了小道后，有人突发奇想的盖起了个小仓房。这下可开动了大伙的脑筋，于是一段时间内，左邻右舍大兴土木，盖起了好几个小仓房，剩余的材料则用来加高自家原有的房屋。经常会因为谁家的房子太高了挡住了别人家的阳光而进行一场争论，但争论归争论，大家还是很和气的，挡住了阳光也没多大关系，因为多是双职工，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真没有时间待在家里晒太阳。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小孩子，堵上了小道，还加盖了这么多建筑物，游戏的空间大大减少了。不过总是有办法的，不捉迷藏，可以跳皮筋，蹦格子，打口袋，童年的心是永远不会找不到快乐的。贪玩的我们即便是周日也舍不得赖床，相约着走出家门，蹿到小巷。太阳在房后微微露出半个脸，这时便能看见房檐下的红砖泛着青色的光，清晨的小巷既安静又柔媚，

　　我们很快疯了起来，大概是太吵了，这时总会从中间那家的门里走出个一脸严肃的老太太，一张嘴便开始不停的数落我们。她说的是山东话，而且还很快，我们根本就听不懂，但看她的表情傻子都知道她在干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谁都不敢惹的老太太被我们群起而攻之。她说我们也说，她比划我们也比划，最后气得她只好挨家去告我们的状，我们当然会免不了挨父母的训斥，却总是不长记性，仍旧时不时的气气她，也仍旧时不时的挨顿训。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会那么讨厌，总爱多管闲事，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现在想来才知道是更年期在作怪。不过讨厌归讨厌，她们也有会受到欢迎的时候，那一般是在夏夜。

　　夏季的闷热是拼命吹电风扇也无法赶跑的。于是闲在家里的人，下了班的人，只要吃过晚饭，便会三三两两的摇着蒲扇聚到点着个大灯泡的巷口。这对我们小孩子是极有好处的，因为我们又可以聚在一起疯闹了，但最喜欢的还是听老太太们讲那过去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是神话，有的是真事，即便已经翻来覆去的听了很多遍仍旧不觉得厌倦。可讲的人总是会厌的，她们往往三言两语的把故事说完，就把我们撵到一边去，说些“小孩子不许瞎打听”话。我们只好装模作样的组织队伍到没有光的小巷深处“探险”，才探了没两步，就想起了刚刚的听过的鬼故事然后尖叫着跑回来，结果打扰了大人的雅兴被拍了几巴掌。于是就只好聚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要么尽力的跳起来够天上的星星，要么看着那大灯泡下周围蚊虫飞蛾的乱舞。看着看着，眼皮就粘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在了自家的床上，临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还听见窗帘外的大人们在戚戚喳喳。

　　住平房的人总想享受下住楼房的乐趣，于是开始有人搬走了。幼时的心里没有什么离别的概念，只是站在院门口看着人家一趟趟的运送箱箱柜柜。再回来的时候便俨然是高人一等了，大家在热情的欢迎外还要羡慕的询问住楼房的感觉。但在那时候，不是有钱就可以住上楼房的，所以大多数人还是要蜗居在小巷过活。

　　电视开拓了小巷人的眼界，远方的游子也带回了许多致富的信息。小巷人意识到，原来人还可以更好的生活。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第一家私人旅馆开张了。在周围人的观望中，这家旅馆赚进了大笔的钞票。很快，第二块旅店的招牌也挂起来了，接着是第三家，第四家……而这时的我，已经被学习包围了。在某一天走进小巷，我惊异的发现，前前后后许多居然出现了无数家旅店，也多了许多陌生的脸孔在出入，他们的目光让人莫名的害怕。

　　小巷不再安静了，不是因为来往的旅客，而是因为粥少僧多。经常看到的是两家比邻的旅店店主因为谁抢了谁的客人叉腰叫骂，而她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小巷不再安静了，为了争取客人，各家的老板都使尽了浑身解数，一夜间，小巷开始穿梭一些浓妆艳抹的女人。

　　小巷不再安静了，由于客流量大，来往的旅客很杂，公安局经常在夜里出动临检。

　　小巷不再安静了，其实也很安静，因为我们都学会了见面不再微笑，不再打招呼。

　　直到我在那里生活的第十八个年头，我终于离开了这个混乱、喧闹的却又冷漠的小巷，住上了当年大家都羡慕的楼房。我以为我不会再想念它，但却一次次的在梦里见到它，梦里的小巷，是干净的，是平和的，是温馨的。

　　而今，我真的站在小巷的面前，而小巷，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巷了，地基塌陷，墙壁斑驳，垃圾满地，以至于我刚刚差点就没认出它。是我见惯了繁华而无法适应苍凉了吗？不是的，我记忆中的小巷不应是苍凉的，难道是我记错了，而小巷本应是这种模样？我迷惑了。

　　一个强壮的女人从中间那道门里挤出来，警惕的看了看我，“你找谁？”

　　“不找谁，只是看看，我以前住在这。”

　　“你谁啊？”

　　我逃走了。回想起那女人极不友好的脸，突然觉得它很适合作这条小巷的注册商标。

　　虽然已经走远了,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一下。小巷不见了，只有近年来新建的高楼在静静的目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