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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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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不辱使命,飞燕耗时半日终是将我驮到了衣家堡大门口,众人满面焦色齐齐出门迎接 ,岳洛神情冷峻地走到我跟前,扬手,重重一巴掌落在我脸上,身后众人惊呼,姓岳的义正言辞以训斥的口吻道:“你可知,你这样任性叫担忧你的人多心急?”
我冷眼看他,嘴角沐出几分冷笑:“我彻夜未归,你第一句话却不是问我好不好,伤了没,而是训斥我,岳洛,我其实还是喜欢你从前衣冠禽兽的虚伪摸样。”
连易上前来,温软的口吻道:“长姐,以后别乱跑了,可好?”
我斜睇他一眼:“多管闲事,你长姐这点自由都没了么?”
莲生上来,红着眼眶道:“少主,肚子饿吗?”
“准备给我沐浴更衣,叫大掌柜速速过来,我有事要与他商议。”我解开披风丢到莲生手上,往里走去,眼角末梢里却没有崇玉的存在。
山中生出薄暮之时,大掌柜踏着夕阳跨进我的书房,我请大掌柜上座,尔后端了杯茶在手中,望着窗外暮色升腾,兀自说道:“从前少颜离经叛道不懂事,叫先生劳心了,我爹叫先生教习少颜,先生教得很好,可惜少颜却从未给先生奉过茶,今日,先生在上,少颜敬茶,请先生饮下。”
言毕,扑通一声跪在大掌柜跟前。
大掌柜面色一惊,赶忙俯身要扶我,我执意举着茶杯。
顷刻,大掌柜的眼眶便泛红了,眼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尔后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我接过茶杯,放置于一旁的桌上,却并不起身,叩了个头,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郑重道:“先生,我有预感沈泉近日会对付衣家。”顿了顿继续道:“若少颜遭遇不测,还望先生全力以赴保住衣家盐矿,那是父亲一生的心血。”
大掌柜随之跪在我跟前,鹤发轻颤,双眸微湿:“若衣家遭遇不测,先生只能保少主一个啊,少主是衣家的根基命脉啊。”
“当今圣上做事喜好讲究名正言顺,若觊觎衣家家业,必定头一个拿我开刀,定我个必死的罪名,尔后才好名正言顺地抄家。”
“少主,你要知道,堡主最看重的是你,其次才是盐矿,关键时刻,你断不能意志消沉啊。”
“生死有命,少颜不会轻言放弃。”
两人就这般跪着诉说了许久,到最后站起来时大掌柜呈老态龙钟之势,还是我搀了他一把,才站了起来,拉着我的手,温暖的气息如同父亲,大掌柜沉思了片刻后道:“老梁的事我听说了,少主莫要怪罪他,他跟着你父亲最久,也一直拿你当女儿看待,从前你娘去的时候,你日夜不好眠,茶水不进,急坏了老梁,日日潜心熬制些进补的药膳给你食用,每每听闻哪里有有助睡眠的药方,便片刻不歇地去求了人家的药方,要回来后总亲身试药,又怕苦着你,又怕伤着你,后来都效果甚微,老梁便随着少主一道形容枯槁下去,后来他们将夫人身上取下的那块碧玺玉佩送给少主时,少主才仿若重生了一般,日日拽着那块玉佩,少主说那是睹物思人,上面有娘亲的味道,自那以后,才终是寝食安宁下来。老梁糊涂,恋上不该忌惮的人,真是一段孽缘,他自己也终日惶然自责 ,我也劝过他,他说一生孤单,有个能念想的人才显得岁月不那么漫长。”
“先生可知我气什么?我气的是,明明关心我的人,却偏偏又对我最厌恶的人那么好,你该知道,我一直怀疑我娘的死与方兰有关。”
大掌柜脸色一变,似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我心中腹诽,提到我娘的也是你,如今抗拒谈论的也是,哼,不想谈也晚了。
“少主,往事成风,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夫人在天之灵,看你这般折磨自己,定是会伤心。”
我伸手阻拦大掌柜:“不必多言,我认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看法,你再多说一句,你便也是方兰那边的人了。”
大掌柜犹豫片刻开口道:“少主,我并不是为方兰辩驳,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方兰谋害了夫人,不是么?何苦连累自己内心遭受煎熬。”
大掌柜这是在戳我伤口啊,这么多年,我之所以还留着方兰确实是我毫无证据,当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当年娘亲身边的几个丫鬟在娘亲去了以后也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了人世,这便更加印证了我娘的死并非意外。
我唯一有疑虑的是,方兰在衣家堡真的已至如此只手遮天的地步了?
大掌柜倒了杯茶放在我手边,摸了摸我的头,让我放下,放下这一切。
我心中哼哼,放下不是我衣少颜的人生箴言,我定会穿破云雾看清真相的那一日。
可是真相啊真相,往往那般丑陋不堪,让你后悔去撕破重重遮掩他的那些屏障。
这一日,天气清朗,风尘不起;
云在青天,水在瓶;
碧云天,黄花地。
我还能说出好多词儿来修饰那日的好天气,但这些美好的词儿后面加一句这日也是崇玉离开衣家堡的日子,良辰美景便如泡沫般成了幻影。
晨起梳妆时,连易跳进来向我汇报崇玉的行程进度,说是崇玉正在收拾行装,我无动于衷。
日上三竿时,我在马场射箭,射完一整筒箭时,连易已跳了十八回,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少主,严管家行装都已收拾妥当。”
“少主,严管家已经下山了。”
“少主,你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射箭哪?”
“少主,再不去追究来不及来了啊……”
我终是放下手中的弓箭,吩咐莲生将我的女装拿来,莲生一时激动的难以自已,忙不迭地哧溜一记消失在小道尽头。
我便做这最后一搏罢,崇玉啊崇玉,我衣少颜这最后一点尊严为了你可都摒弃掉了,你当真应当惜福啊。
从前我娘对爹爹总让我穿男装颇有微词,平日里也总照着我的身段给我缝制了许多红装,奈何我穿惯了男装,轻便简洁,娘亲做的那些红装便都闲置了,但娘亲一直却没停过,后来还将这手艺传给了姆妈,姆妈过世后又传给了莲生,莲生做成一件总会拿到我眼前比划给我看,尔后巴巴地看我:“少主,奴婢觉得您穿上这件定是仙人之姿。”
我总会看一眼那衣裳,尔后让她去传大掌柜或林账房或肖状师,有事要议,莲生总会拎着那华裳期期艾艾地离去。
本少主不爱那些花红柳绿的繁琐复杂的华裳,但本少主天生丽质,穿了男装,也是难掩风姿,不然怎会招惹到那些女子,比如桃枝,比如柳瓶儿,再比如……好吧,两个也挺多了。
莲生手法娴熟地替我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多余的发披散下来覆在肩上,发髻间插着玉簪,尔后敷铅粉,画黛眉,抹胭脂,点口脂,末了在额心贴了朵桃花钿,再穿上那朱红的襦裳,妆容落定,我甩了甩衣袖,在铜镜前转了个身,惹得莲生发自肺腑地赞叹:“少主,您这样当真是好看好看极了,好看极了。”
连易风风火火冲进来,大叫着崇玉已快行至绪风长亭,再不出发当真是来不及了。
一进门瞧见我,呆愣了片刻,尔后由衷道:“长姐,若是以这副绝色风姿还挽不回严哥的心,那我就……”
“废话少说,莲生,我的面纱拿来,连易你也带块纱,别暴露我的身份。”
我带着面纱,连易带着悬了纱的斗笠,一路疾驰至绪风长亭,正好赶上了崇玉正扶着一女子在长亭里落座,那是个年长的姑娘,年纪约莫比崇玉还要长,姿色中等偏上罢,在我跟前,自然是不值一提。
我下了马,唤了声崇玉,崇玉神情诧异地转头看我,看到我时,眼神里是多惊艳,我内心就有多喜悦,多暗爽。
不可抑制地,我嘴角都骄傲地翘了起来,尔后解开面纱,崇玉偏了偏头,不再看我,而是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了面前的姑娘,让她喝一点,姑娘瞥了我一眼,尔后轻声慢语道:“我手上没力,你喂我喝。”
崇玉竟真的应了她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一手扶着她的下巴,一手举着水壶,侧对着我,这样,我能看见他眼里满含的是柔情。
我一甩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长亭,一挥手打掉崇玉手中的水壶。
崇玉没看我,捡起地上水壶,尔后慢声叫我别闹。
“严崇玉,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我厉声吼道。
“少主何苦这样?”崇玉的眉眼里满是哀伤,他第一回出现在我跟前时便是这样,漆黑的眼眸里仿佛藏着天大的悲愁,让人不由自主地会生出几分同情,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想要温暖他的心。
我软了口气道:“如何说些讨人欢心的话我不懂,我亦无时间去懂这些,只是,崇玉,别走,衣家堡不能没有你。”
我也不能没有你,我到底放不下最后的尊严,这样的话终是再无法说出口了。
崇玉微笑:“衣家堡除了不能没有少主,可以没有任何人。”
这话便彻底惹怒了我,我近乎歇斯底里冲他口不择言:“严崇玉,你看清楚,我堂堂衣少颜在求你,是我在求你别走,你还想如何?你不过一个管家,扪心自问,我衣少颜待你比待连易好千百倍,你还有什么委屈的?”
崇玉眼神闪了闪,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中悔恨,面上却不动声色。
“少主恩情,若有来世,崇玉愿做牛做马为报。”
我心如死灰,冷声道:“你又怎知本少主来世还愿再遇到你?”
崇玉递过来我的折扇,微微笑道:“少主,往后东西别乱扔了,这柄折扇是堡主送的,少主好好珍惜。”
崇玉何时扶着那女人走的我是不太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在这长亭里直坐到冷风骤起,最后,我对着连易道:“这个长亭,我送过许多人,这一回,最是叫我心伤。”
连易咬着牙道:“长姐,严崇玉这样让你伤心,我追上去揍他一顿去。”
“你打得过他么?”
“打不过也得打。”
“待你何时打得过他再替长姐报仇罢。”
连易的哭声传来,伴随着悔恨的声音:“少主,我真是没用。”
“连易,你再敢哭一声,也给我滚出衣家堡。”
我的眼泪,都被连易流光了,心中空寂一片,什么也没有,麻木了便没了眼泪,什么也没有。
回到衣家堡,大门口的几株杏树叶子已泛黄,连易识相地默默遁了,独留我一人枯坐杏树下的石桌旁,我就这样一直凝视着手中裂痕显眼的折扇,风起周身,吹落飘零的落叶,我却觉察不到寒意,只记得崇玉走前附在我耳边轻声让我注意岳洛。
我伸手覆上双眼,心中纷纷乱乱,比这凌乱落叶还要纷杂,我何尝不知道岳洛心存异念?我不过是……我不过是觉得越是危险的人越是放在身边才叫人放心而已,如此而已。
直坐到华灯初上,山中夜风四起,我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时,有人从天而降,我正要踏上台阶的脚一下踩空,整个人呈倾倒之势,腰上便忽而多了双手,揽着我的腰一个旋转,发丝随着衣袂飞扬,待站定,我看着罪魁祸首——岳洛,心绪难平。
“你在墙上坐了多久?”我作势要离开岳洛的怀抱,却被他更加用力箍紧了,我如今才发现,岳洛此人是强势的,是十分强势的,这个认知竟叫我隐隐有些害怕。
“你在杏树下坐下的那一刻,我便一直在上面看着你,你这样堪称古今国色……叫我如此移不开眼。”岳洛此人除了强势,还有个特点,皮厚,他怎能在被我撞见青楼□□事件后还如此淡然以对,他食指指背在我脸颊处细细摩挲着。
“岳公子这话,怕是对不少姑娘说过罢?”我偏头,避开他的指头,讥笑道。
岳洛正要说什么,却被人剑尖以对,岳洛松开对我的禁锢,我后退一步,发现岳洛侧身的连易,连易一脸肃杀,恶狠狠地叫岳洛立刻消失,岳洛轻笑,下一刻,他的侍卫一路怒吼着冲了过来,诸如连易你活腻了,你三番五次对我家公子造次,你如今还敢用剑指他,你当真是太放肆了,过来便是当头一剑,连易举剑护在头顶,方才躲过一劫。
尔后,两人便厮杀到了一起去,院落间顿时刀光剑影四起,莲生跟景上华带着护卫们匆匆赶来,护卫们自然是去协助连易,莲生将手中的披风披在我身上,我看一眼靠在门框上悠然观看自家侍卫以一敌十并且渐渐不支却依然一言不发的岳洛,尔后在景上华和莲生的拥护下,缓缓离去。
崇玉那一句衣家堡除了不能没有少主,可以没有任何人,说得当真是极对,崇玉走了数日,日子照常如流水般匆匆前行,我甚至都没有如从前娘亲去世那段日子夜夜失眠,一切照常,不过是手边的人从从前的严崇玉换成了如今的景上华,景上华行事十分严谨,从不落人话柄,以致我想从中挑刺,却完全毫无头绪,果然是崇玉一手调教出来的人。
只在一日花前月下,美景触人,我贪杯,多饮了几口时,才拖着莲生滔滔不绝起来。
我错了么?我不该逼得他太紧的,从前纵然是不能将他怎样,可崇玉仙风道骨的清俊摸样,便是放在手边看着也赏心悦目啊,我却步步紧逼,终是叫他萌生了退意,都是我的错。
你看,日子总是向前的,重阳将至,柳瓶儿遣人上门来邀我重阳泛舟西湖,我浑身戒备起来,仆人加了句,还有元公子同行,我才长舒了口气,欣然接受邀约。
重阳佳节,是城中文人们大肆出游活动的大日子,或登高吟诗,或泛舟吟诗,或树下吟诗,或河边吟诗,言而总之,从前如这样的日子我都是闭门不出的,省得路上不当心撞见个酸腐气息的被人嘲笑一句诗都吟不出来,本少主又喜怒无常,万一文人无辜被伤及最终倒霉的还不是我,这样的事件五年前就发生过一次,途经某茶楼时,有个秀才突然冲出来要我对对子,本少主自然答不上来,秀才恃才欺人,凌辱本少主,叫本少主这样的日子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本少主岂是忍气吞声的人,直接手一挥叫连易上去揍人,见血为止。
当然,后果很严重,城中文人叫本少主头一回认识到原来这世上也有银子摆平不了的事。
而今,有满腹诗书的柳瓶儿在背后撑着,我多少是长了点底气的,未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叫莲生备了车辇代步,薄暮时分,我早早到了衣家停在西湖边上的画舫,一旁斜枝旁逸的柳枝软软地欺在画舫顶上,垂落在门帘处,连易伸手替我拨开纷乱柳枝,让我进到舱内,船舱的另一边门帘处薄纱摇曳,苍莽暮色也多了几分婉约柔情。
莲生在一边盥洗酒具,准备摆放宴席,我则倚在木窗旁,百无聊赖地等待柳瓶儿的到来。